她似乎也很喜欢我,也似乎能满足我的所有需求。我已记不起来她曾对我说过的话,似乎她的每一句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总不会让我心下不悦。我很少看见她跟在母亲身边学习缝衣,大多数时候,她都在不停地做事。我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来学艺的,但是,母亲说,她的手艺很好,我也就信了。2年后,她学成出师。虽然没有任何证书,也没有任何仪式,但,估计在那村里,她有个营生,总归是能自食其力,吃饭是不愁了,我也便心安了。
当然,大姐不是惟一一个到我家来学艺的,后来,母亲收的徒弟越来越多,多的时候有8个。他们往往会聚集在灶屋后头的小屋里,或坐或站半围着母亲和她的缝纫机学艺,母亲坐在缝纫机旁踩着踏板,马不停蹄地指导着学徒们手艺,或穿针引线,或锁边收边,或裁衣剪布,或熨烫衣裤。我也跟在一旁玩乐。
一次,学徒们都挤在小屋里做着自个儿手上的活计,都是母亲分配的,因为她们每个人拜师的时间有长有短,故而有的已经学到裁衣缝制,有的还在学习穿针引线,有的却在钉扣缴眼。徒弟们资质也是不一样的,有些故而一点就通,有些则教个三五遍仍旧是不会,母亲也有不耐烦的时候。
“你这缴的什么东西!连君丫头的都比你缴得好!”
我正拿着一块破布坐在角落的小木凳上缴扣眼,忽然听到这话,我又惊又喜,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我自己是否真有那么大的本事,难道真的能比那些大我十几岁的大姐姐还要缴得好吗?可是,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不一会儿,我完全相信了母亲的话,并自认为是有什么天赋异禀,异于常人!
我最初的自信应该是这个时候树立起来的。尔后,我便经常听到有人夸我聪明。当然,并不仅为此一件事。那时候的我虽然只不过3岁,也是早已开始读书识字,《唐诗三百首》到现在我已忘得差不多了,但那些个夏夜坐在床上映着煤油灯跟着父亲读唐诗的情形却还记忆犹新。只记得父亲夸我聪明,不读几遍便能背了。我自然是得意的。
到4岁的时候,我便每周日跟着父亲去学校了。每日背诗写字是必不可少的。近5岁的时候,阿子也跟着母亲一通住进了父亲所在的学校,她每日也要背诗写字。可能是年龄小的缘故,她说话总有些吐字不清,仍然记得那时候她背那首《山村咏怀》,背了3遍仍旧磕磕绊绊,结结巴巴,最后一遍时,到最后一句,她右手使劲挠后脑勺,怎么也想不起来,父亲一脸严肃地瞪着她,她仍旧只是想。
“背不出下午就给我跪着!”父亲严厉地宣布了后果。
如今想来,那2分钟的等待似乎特别漫长。
“啊!我知道,八九,八九十……枝……花(gā)!”
“哈哈……”
我笑弯了腰,父亲也忍不住破了那紧绷着的脸,笑出声来。从此,阿子便多了个“八九十枝花(gā)”的称号。大家似乎很乐意拿此来笑话她。
“来!‘八九十枝花(gā)’,吃晚饭了!”母亲也会在厨房里打趣道。阿子似乎并不介意,仍旧是兴高采烈,或者,她根本没认为那是在笑话她。她只知道,那天她背出了这句之后,便免去了一下午的罚跪。
自从跟着父亲到学校之后,我留在村里老家的日子就少了许多,一星期大概只有周末才能回村里去。母亲搬来后,我们更是难得回去一次,甚至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去一趟。但是,我对老家的留恋似乎也所剩无几,反倒是更愿意去外婆家。
外婆家住在湖北边上的沙洲上,过去要骑1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最喜欢的是要过河。
那江面极为广阔,混着沙土的河水源源不断地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涌去。两边的堤岸极高,约莫十余米。一条斜坡连接着堤面和堤下的柴场,那是一大片绿油油的柴场,夏秋季节,更是绿得可爱。站在堤上,便不难发现柴场中间隐蔽着的几条极细的小路,如几根平铺着的鞋带一般。只有从堤岸上下来,才发现,原来这小路并不那么“小”,也不那么“细”,反而是能开过一辆小汽车的大道。
穿过柴场,便是一大片沙地。这时候,凭你有多高超的技术,也是难越过去的。父亲常自诩骑车技术一流,却也不得不向这沙场“缴械”,偶尔他也想再挑战一番,却也难免在中道儿发出“骑不动”的感叹。
我是很享受在这沙地上踩踏的短暂时光的。每每这个时候,我和阿子便主动提出“下车”,手拉着手,也不脱鞋,深一脚浅一脚像没事儿似的挪动在这一大片沙场上,心里只盼着这沙路能再长些就好了。
过河得等。我们常常站在河边的沙地上,对着河对岸的渡口喊:
“过河勒!过河勒!”
有时候运气好,不几分钟,对面便有人下来划船;运气不好,往往得等几个小时,或者小半天,有些人也会不耐烦,便绕了更远的旱路走了。
摆渡的是一个老头。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姓。他常穿一身深蓝色的夹衣和裤子,脚下却是一双旧了的解放鞋,口里含着烟,江风肆虐,他口里吐出的烟向四处散去,有时候风大,烟刚一吐出,便消失不见了。他摆渡的是一艘不大的木船,满打满算大概能坐10个人,船上没有座位,乘客便蹲坐在船板上,为免跌入江中,妇女儿童或是老人一般都坐在中间的船舱里,男子大多会游水,他们常常坐在船头或船尾的甲板上。木船是纯人力推动的,两支桨固定在船尾,老头儿则两脚一前一后站在桨中间,双手架着两桨不紧不慢地划着江水,将自己和这满舱的乘客放任在江面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