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弗雷德接着说下去:
“我们八点钟吃的晚饭。晚饭后我妻子和其他的女士们都去了客厅。”他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神也开始发直,“我们坐在那儿——坐在桌子旁边……突然间头顶上响起了令人震惊的喧闹声。椅子倒了,家具翻了,玻璃和瓷器破碎的声音,而就在这时——噢,天哪,”他哆嗦起来——“我现在还能听见那个声音——我父亲尖叫起来——非常可怕的、拖得长长的尖叫——那是一个人由于致命的痛苦而发出的尖叫声……”
他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莉迪亚伸出手去,碰碰他的袖子。约翰逊上校温和地说:“后来呢?”
艾尔弗雷德断断续续地说:
“我想——一时间我们愣住了,接着我们跳了起来,冲出门去,向楼上我父亲的房间跑去。门是锁着的,我们进不去,只得把门砸开,后来,当我们进去后,我们看见——”
他不出声了。
约翰逊忙说:
“那一部分就不用讲了,李先生,把时间往回推一点儿,当你还在餐厅里,在你听到那喊声时,谁和你在一起?”“谁在那儿?怎么,我们都——不,让我想想,我弟弟在那儿——我弟弟哈里。”“没有别人吗?”“没有。”
“其他的先生们在哪儿呢?”
艾尔弗雷德叹了口气,努力回忆着。
“让我想想——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的,像有好几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噢,当然了,乔治去打电话了。然后我们开始谈家庭事务,斯蒂芬·法尔说他看出来我们想讨论一些事情,就离开了。他做得很得体,很聪明。”
“你弟弟戴维呢?”
艾尔弗雷德皱皱眉头。
“戴维,他不在那儿吗?对,他当然不在那儿。我不太清楚他什么时候溜出去的。”
波洛温和地说:
“那么你们有家庭事务要讨论喽?”“呃——对。”
“那就是说,你有点事情,只能跟你家里的一个人讨论?”
莉迪亚说: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波洛先生?”
他飞快地转向她。
“夫人,你丈夫说法尔先生离开是因为他们有家庭事务要讨论,但由于戴维先生和乔治先生都不在那儿,它就不是aconse ildefa mille (法语:一次家庭会议。——译注)。那么,它是一场仅仅限于两个家庭成员之间的讨论。”
莉迪亚说:
“我的小叔子哈里,他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他和我丈夫有事情要谈是很自然的事。”
“啊,我明白了。事情是这样的。”她很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把视线移开。约翰逊说:
“好吧,看起来你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当你冲上楼向你父亲房间跑去的时候,你注意到别的人了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是这样。我们是从不同的方向来的,但我恐怕没能注意到——我是这么的惊慌失措,那可怕的叫声……”
约翰逊上校马上换了一个话题。
“谢谢你,李先生。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我了解到你的父亲有一些很值钱的钻石。”艾尔弗雷德看起来相当惊讶。“是的,”他说,“是这样。”“他把它们放在哪儿?”“放在他房间的保险箱里。”
“你能形容一下它们是什么样吗?”
“它们是未经加工的钻石——就是说,未经切割的钻石。”“你父亲为什么把它们放在那儿呢?”
“那是他的一个怪癖。它们是他从南非带回来的,他从不把它们拿去加工,他只是喜欢把它们作为他财产的一部分,就像我说的,这是他的一个怪癖。”
“我明白了。”警察局长说。
从他的语气可以看出他根本没弄明白。他接着说:
“它们很值钱吗?”
“我父亲估计它们的价值大约是一万英镑。”“事实上,它们是价值很高的钻石喽?”“是的。”
“把这样的钻石放在卧室的保险箱里,看起来是个古怪的主意。”
莉迪亚插进来。
“约翰逊上校,我公公他本来就是个有点儿古怪的人,他的想法是不同寻常的,把玩那些钻石无疑给了他很大的快乐。”
“也许,它们能唤醒他对往昔岁月的记忆。”波洛说。
她向他投以感激的一瞥。“对,”她说,“我想是的。”“它们上保险了吗?”警察局长问。“我想没有。”
约翰逊向前欠了欠身,他平静地问道:“你知道吗?李先生,那些钻石被偷了。”“什么?”艾尔弗雷德·李瞪着他。
“你父亲没对你提起钻石失踪的事吗?”
“只字未提。”
“你不知道他曾把萨格登警监叫到这儿来并向他报告失窃的事吗?”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警察局长又转而注视着莉迪亚。“你呢,李夫人?”
莉迪亚摇摇头。
“我一点儿也没听说。”
“就你所知,钻石应该还在保险箱里?”“是的。”
她迟疑了一下又问道:
“他就是因为这个被杀的吗?为了那些钻石?”
约翰逊上校说:
“这正是我们要查清楚的!”
他接着说:
“你有什么想法吗,李夫人?谁可能精心策划了这样一个窃案呢?”
她摇摇头。
“不,我实在不知道。我敢肯定佣人们都是诚实可信的,而且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很难接近保险箱,我公公总待在他的房间里,他从不到楼下来。”
“谁照管那个房间呢?”
“霍伯里负责整理床铺和打扫卫生。二等女仆每天早上进去清理壁炉并且把火生起来,否则的话,所有的事都是霍伯里做的。”
波洛说:
“那么霍伯里是最有机会的人?”“对。”
“那么你认为是他偷了钻石吗?”
“我想,那是可能的……他有非常好的机会。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约翰逊上校说:
“你丈夫给我们讲了他今晚的行动,也请你这么做,好吗,李夫人?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公公是在什么时候?”
“我们今天下午都在他的房间里——在下午茶之前。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你后来没见过他,向他道晚安?”“没有。”
波洛说:
“你通常会去向他道晚安吗?”
莉迪亚尖刻地说:
“不。”
警察局长接着说: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在客厅里。”
“你听见搏斗的动静了吗?”
“我想我听见有很重的东西倒了下来。我公公的房间是在餐厅的上面,而不是在客厅的上面,所以我不会听很太清楚。”“你听见叫声了?”
莉迪亚颤抖起来:
“是的,我听见了……它太恐怖了——就像——像是一个地狱里的灵魂发出来的,我立刻就知道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匆匆跑了出来,跟着我丈夫和哈里冲上楼去。”
“那时候还有谁在客厅里?”莉迪亚皱皱眉。
“事实上——我记不起来了。戴维在隔壁的音乐室里,弹着门德尔松的曲子。我想希尔达去和他在一起了。”
“还有其他两位女士呢?”
莉迪亚慢悠悠地说:
“马格达伦去打电话了,我不记得她回来了没有。我不知道皮拉尔在哪儿。”
波洛温和地说:
“实际上,你是一个人待在客厅里了?”“对——是的——事实上,我相信我是一个人。”约翰逊上校说:
“关于这些钻石,我想,我们应该确认一下,你知道你父亲保险箱的密码吗,李先生?我看它的样子比较老式。”“你会在他睡袍的兜里找到一个小笔记本,密码就写在上面。”
“好的,我们一会儿就去看看。如果我们先见一下其他的家庭成员的话,这样大概会好一点儿,女士们可能要上床休息了。”
莉迪亚站了起来。
“来,艾尔弗雷德。”她转向他们,“要我叫他们来吗?”“一个一个地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李夫人。”“当然可以。”
她向门口走去。艾尔弗雷德跟着她。
突然,就在最后一刹那,他转过身来。
“没错,”他说。他迅速地向波洛走过来,“你是赫尔克里·波洛!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这么傻,我应该马上就想到的。”
他说得很快,声音低而兴奋。
“你能在这儿绝对是天意啊!你一定要查出真相,波洛先生,要不借任何代价!我付多少钱都行,只要你能查出来……我可怜的父亲——被谋杀了——用最残忍的手段!你一定要查出来,波洛先生。我父亲的仇一定要报。”
波洛平静地回答:
“我向你保证,李先生,我会尽我的最大努力来协助约翰逊上校和萨格登警监。”
艾尔弗雷德·李说:
“我要你为我工作,我父亲的仇一定要报。”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莉迪亚走了回来。她走向他,挽起他的手臂。
“来,艾尔弗雷德,”她说,“我们得去叫别的人了。”
她的目光与波洛相遇,那双眼睛有着自己的秘密,可它们并不退缩。
波洛轻声说:
“谁想得到这老头——”
她打断了他:“不,不要说了!”波洛喃喃地说道:“是你说的,夫人。”
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我知道……我记得……它——太恐怖了。”
然后她急忙走出了房间,走在一旁的是她的丈夫。
9
乔治·李神情肃穆,举止很得体。
“一件可怕的事,”他说,摇着头。“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我只能认为那一定是——呃——一个疯子干的事!”
约翰逊上校礼貌地说:
“这就是你的看法?”
“是的,对,的确是这样,一个杀人狂。也许,是从附近的某个疯人院里逃出来的。”
萨格登警监加入了讨论:
“那么你认为这个——嗯——杀人狂是怎么被允许进来的呢,李先生?而他又是怎么离开的呢?”
乔治摇摇头。
“这个嘛,”他坚定地说:“正是警方该去调查的问题。”
萨格登说:
“我们立即就对房子周围进行了例行检查,所有的窗户都是关上的而且是闩着的。侧门是锁着的,前门也是。而且没有人能从厨房离开而不被厨房里的人看见。”
乔治·李叫道:
“但这太荒谬了!你接下来就该说我父亲根本就没被谋杀了!”
“他是被谋杀了,”萨格登警监说,“这是毫无疑问的。”
警察局长清了清嗓子,把问题接了过来。
“事情发生的时候,李先生,你正在哪儿?”
“我正在餐厅里,刚刚吃完饭。不,我想,我是在这个房间里。我刚刚打完电话。”
“你一直在打电话?”
“是的,我给在韦斯特林厄姆——我的选区——的保守党代理人打了电话。有一些紧急的事情。”“而你是在那之后听到那声尖叫的?”乔治·李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是的,让人非常不舒服。它——嗯——把我的骨髓都冻住了,它消失在一种噎住了似的声音或是格格的笑声中。”他掏出一块手绢,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可怕!”他咕哝着。
“后来你就赶紧上楼去了?”“是的。”
“你看见你的兄弟们了吗?艾尔弗雷德先生和哈里先生?”
“没有,我想,他们一定是在我之前就上去了。”“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在什么时候,李先生?”“今天下午,我们当时都在那儿。”
“你后来就没见过他?”“没有。”
警察局长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说:
“你知道你父亲在他卧室的保险箱里放着一些很值钱的未经切割的钻石吗?”
乔治·李点点头。
“最不明智的做法,”他自负地说:“我经常这么说他。他也许会因为它们被谋杀了的——我的意思是——那就是说——”
约翰逊上校插话说:“你知道这些钻石失踪了吗?”
乔治惊讶地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的突出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么他真是因为它们而被谋杀的?”
警察局长慢悠悠地说:
“就在他死前的几个小时他发现了钻石的失窃并报告了警方。”
乔治说:
“可是,那么——我不明白——我……”
赫尔克里·波洛温和地说:
“我们,也不明白……”
10
哈里·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波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他有一种感觉好像他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他注意到他的外貌:高高的鹰钩鼻,傲慢的头和下巴;而且他意识到,虽然哈里是一个大块头而他的父亲只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但他们俩有很多相似之处。他还注意到一些别的东西,在他的大模大样之下,哈里·李其实是很紧张的,他用一种轻快的动作把它掩饰起来,但焦虑是显而易见的。
“啊,先生们。”他说,“我能告诉你们些什么呢?”
约翰逊上校说:
“关于今晚的事情,你能提供任何线索我们都将非常高兴。”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很可怕而且是很意外的事。”
波洛说:
“我想,你最近刚从国外回来,李先生?”
哈里马上转向他。
“是的,一个星期以前刚踏上英国的土地。”
波洛说:
“你走了很长时间?”
哈里·李抬起下巴,笑了:
“你反正也会听说的——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你的!我是一个浪子,先生们,我已经有快二十年没踏进过这个家门了。”“可你现在回来了,你愿意告诉我们是为什么吗?”波洛问道。
哈里已有所准备,仍然非常坦率地答道:
“还是那个古老的寓言,我厌倦了猪吃的豆荚——要不然就是连猪都不吃的,我忘了是哪个寓言了。我想换换口味,觉得肥牛犊应该会很不错。我收到一封我父亲的信,建议我回来,我就遵从了他的召唤回到了家。就是这么回事。”
波洛说:
“你是短期拜访——还是长期的?”
哈里说:“我回家来——永远地回来了!”“你父亲愿意吗?”
“老头儿很高兴。”他又笑了,眼角的皱纹很迷人。“老头儿和艾尔弗雷德住得实在太没意思了!艾尔弗雷德是根乏味的木头——如此可敬,但决不是一个好的伴儿。我父亲在年轻时候也是个浪子,他希望有我给他做伴。”
“而你哥哥和他妻子呢,他们高兴你住在这儿吗?”
波洛提问的时候,眉毛轻微地向上扬着。
“艾尔弗雷德吗?艾尔弗雷德气得脸都青了。不知道莉迪亚怎么样?她为了艾尔弗雷德可能也会很恼火的,但我一点儿都不怀疑她最终会很高兴的。我喜欢莉迪亚,她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女人,我会和莉迪亚处得很好的,可艾尔弗雷德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又笑了起来,“艾尔弗雷德总是非常嫉妒我。他一直是个足不出户的尽职尽责的好儿子,毫无上进心,可他最终为此会得到什么呢?家中的好孩子得到的总是——屁股挨上一脚。听我的吧,先生们,美德是得不到好报的。”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希望你们没被我的坦率吓着,但不管怎么说,这正是你们要的事实真相,你们会把这个家里的丑事都抖出来的,我还是把我自己的事都坦白地说出来吧!我并不特别为我父亲的死而伤心——毕竟,从我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就一直没见过这老家伙了——但尽管如此,他总还是我的父亲,而且他又是被谋杀的。我会全力以赴地去复仇的。”他抚模着自己的下巴,看着他们,“我们家里的人是很热衷于复仇的,没有一个李家的人会轻易忘记,我要确保谋杀我父亲的人被抓起来而且被吊死。”
“我想在这件事上你可以相信我们会尽力而为的,李先生。”
萨格登说。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会亲手将他绳之以法。”哈里·李说。
警察局长严厉地说:
“那么你对谋杀者的身份有所了解吗,李先生?”
哈里摇摇头。
“不,”他慢吞吞地说,“不——我想不出来。要知道这是一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因为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而我认为这不可能是一件外人作的案……”
“啊。”萨格登说,点着头。
“而如果是这样的话,”哈里·李说,“那么就是这所房子里的什么人杀了他……可会是哪个该死的干的呢?不能想像会是佣人们。特雷西利安从一九〇一年起就在这儿了。那个弱智的男仆?他这辈子也不会干这种事的。霍伯里,啊,他是一个无耻的家伙,可特雷西利安告诉我他那时候出去了。那么你们的结论是什么呢?不算斯蒂芬·法尔的话——他干吗要不远万里地从南非跑来,就为谋杀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吗?那就只剩下这个家里的人了。就我而言,我想不出是谁干的。艾尔弗雷德?他非常祟拜父亲。乔治?他根本就没脑子。戴维?戴维一直是个生活在梦幻世界里的人,连看见自己的手指头流血他都会晕倒的。太太们?女人不会那么冷血地割断一个人的喉咙。那么是谁干的呢?如果我知道就好了,可这事儿也太令人不安了!”
约翰逊上校清了清嗓子——一个官气十足的习惯——说:
“你今晚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在什么时候?”
“在下午茶之后。他刚和艾尔弗雷德吵了一架——为了鄙人。这老头就没有安宁的时候,他总是想挑起事端。在我看来,这正是他对别人隐瞒我到来的原因。想在我意外地到来时引起骚乱!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谈起修改遗嘱的事。”
波洛轻轻地动了一下。他低声说:
“那么你父亲提起他的遗嘱了?”
“是的——在我们所有人的面前,就想像一只猫一样看着我们的反应如何。他只是告诉那个律师圣诞节之后来和他谈这件事。”
波洛问道:
“他考虑要做什么改动呢?”
哈里·李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