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尖细的声音冷冷说道:“先将师父与七师弟寻回,否则任谁也别想自己出去。”
那人沉默片刻,又开口到:“刘师兄,昨夜大伙儿都没睡好,一早起来滴水未进,心情怕不是太好。要不要……这个……先找个地方弄些干粮填肚子,要干起什么来也有力气?”
陆飞伸头去看,看见那个人尖细的声音道:“你是哪个峰的?叫什么名字?”只见他停下脚步,再看,一脸白净,剑眉星目,甚是英俊,话中迸发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再看问话那人却是肤色黝黑,一脸麻子,活像乡下来的庄稼汉,。
那人陡然间被问得有些谎,嚅嗫片刻,才道:“小人是……是从淡海峰来的,叫杨二虎。”
刘师兄冷笑道:“不是内门的?”
杨二虎麻脸一红,低头道:“不是。刘师兄是紫星峰的高徒,自是没听过小人的名号。”
陆飞哪里晓得这些,听得是一头雾水,任他自小就有向道知心,听得飞仙故事许多,却对仙山剑侠半点不知。
事实上,天海派各有基业,内门弟子优秀的则声势浩大,紫云峰是天海第一,像淡海峰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庙,靠着紫云峰的接济,几年才能送一个内门弟子上紫云峰,观内能排得上字辈的寥寥无几,多半都像杨二虎这样,由自家的长老住持授戒了事。
刘师兄斜眼冷笑:“想吃饭么?好啊!你去镇集上寻一间分茶饭庄,爱吃什么点什么。这顿饭钱便算是紫云峰请客,机会难得,大伙儿千万别客气啊!“杨二虎笑容凝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曹彦达伸指戳他胸膛,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叫你们观里彦字辈的出来说!什么玩意儿……”
话没说完,杨二虎猛一挥手,一股气浪划过,怒道:“俺淡海峰里内门弟子本来就少,昨晚都死在小罗睺手中啦!咱们不远千里而来,给你们助拳,牺牲性命,还不值一顿饭!”
曹彦达被那气浪烧的要喷出火来,疼得死去活来,大叫:“你……你们这些乡巴佬,造反啦!”
其余的紫云峰弟子纷纷上前,伸手捏诀,便要等那刘师兄下令,便要动手。
没想到杨二虎却一动不动,周围的淡海峰外观弟子面色阴沉,反而围了上来。
紫云峰的人马只剩下十来个,其余五十几人全都是刀门同宗的外观弟子,扣掉存心观望两不相帮的,双方也还有两倍以上的差距,形势登时逆转。紫云峰诸人被围在中间,曹彦达哇哇大叫:“你们……你们别乱来!宗主要知道了,你……你们没个好死的!”
刘师兄手按剑柄,至手捏诀,在那粗鲁汉子身上拂过,沉声道:“杨兄弟,你们想怎样?”
杨二虎原本只想发发牢骚,不想肘腋生变,转眼竟已到了这个地步,心想:“若让宗主知晓,我一定完蛋大吉。”忽起歹念,喝道:“你们这般欺负人,当我们是什么?不先替昨晚牺牲的兄弟们收尸,只想找你师傅!”
左右被激起敌忾,纷纷骚动起来。
刘师兄冷笑:“大家都是同门,你说的是什么话来?你想吃饭,难道我肚子不饿么?只是这个破地方,敌人倒多,店家哪里找去,各人都是一番生死逃命,谁还带着干粮?”众人一阵错愕,顿时无语。
刘师兄又说:“不如我们只待离去,找些吃的,你若不放心,便与我同去。”
杨二虎一使眼色,三名与他相熟的外观弟子顿时会意,便要押着刘师兄一起离开。
忽闻一声长笑,也不知道从哪里闪现出的一个人,没有出处,似乎本就在那里,无人注意罢了,吐掉口中长草,摇头对着杨二虎道:“我劝你莫去为好。”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很轻,颌下留着粗硬燕髭,貌似粗豪,双眼却时时绽出嗤笑般的神光,十足的玩世不恭。他生得虎背熊腰,束腕长至肘底,以皮索交缠缚起,一身紫衫快靴,颇似江湖游侠。
刘师兄打量了他几眼,冷冷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懒惫一笑,撇了撇嘴:“我也不爱来啊!都是掌教真人放心不下,硬逼着我来瞧瞧。没想到却遇上狗打架。”
曹彦达怒道:“呸,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人呵呵直笑,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也没看他怎么动作,“啪!”
一声脆响,曹彦达已被搧得眼冒金星,左颊高高肿起。
“昨夜在灵宫,就属你最丢脸,堕了本门声名。你若管不住舌头,我可以代劳,一刀割了便是,以后也省得麻烦。”
反手一掌,又是“啪!”
一声脆响,打的居然是杨二虎。
“你也知道还有同门的尸首还在,无人收埋么?只想着填饱肚子,丢不丢人?”
杨二虎抚着肿起的面颊,连他何时举手放落都没看清,见左右均面露愧色,心知大势已去,低着头不敢造次。
刘师兄冷眼旁观,忽低声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那人两手一摊:“掌教真人只让我照看,没让我插手,要不是有群笨蛋打算自相残杀,我只想在亭上睡大头觉,睡到你们回山了再去交差。可惜啊,树欲静而混不止,谁得了好处?”
他朝众人道:“天海七门不得参与此事,掌教真人有命,我带尔等速离此地。”
圈指衔在嘴边,一声长哨,一点黑影自亭角飞来,眨眼便至,却是一匹通体紫亮、飞鬃如雪的高大骏马。
那紫龙驹除了鬃毛、尾巴,连四蹄与吻部都是白色的,急奔倏停,到了眼前才觉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不止,犹如马中的巨汉悪来。马鞍两侧挂了两只皮囊,鞍畔除了卷起的铺盖,还有两柄并鞘长剑。
陆飞看到这里,不禁被此人潇洒吸引,心里忍不住赞叹道:这边是书中放浪不羁的仙侠么。心里这样想,却半点不敢吱声,那人如何来的,马匹如何出现,就连最不起眼的杨二虎,出手并不显眼,却在瞬间伤人,他只觉手段之高,甚是危险。
忽然刘师兄道:“师父和师弟昨日与大罗睺争斗,生死未知,我若不去找,师娘定要不与我等干休。”
那侠士道:“她自寻她男人,与我何干!”说完,口中捏诀,便见白雾顿生,又顷刻散去,众人已经不见踪迹。只听一个声音渐远渐近在耳边回荡:“小娃儿,此地危险,速速离去。”
陆飞不由惊叹,也不知道那句话是否说给自己。正待出来,只听一声巨响传来,似在远方,又在耳边。陆飞这才想到当日那大汉为何竟不阻拦自己,原来危险如斯,醒来之时的一群人已经让自己目瞪口呆,远超自己想象。再看阿皮,似乎更是恐惧,把头埋在陆飞裆处,半个声音也不敢发出。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陆飞咬牙坐起,将阿皮抱入怀中,默默念起大吉祥天女咒来。在那佛诵之间,阿皮不再惶恐不安,陆飞也觉内心安静,杂念顿消。
便是默念数遍,心内安静,边思索远离这篇是非之地,他也不去搅扰阿皮,自行抱着阿皮离了这片林子。他小心翼翼地走一步看一眼,也不见有什么令人惶恐的人物,正觉得高兴,便要飞奔远去。忽然有一个气宇轩昂,背后插着双剑的英挺男子,不知怎么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若是寻常也就罢了,此时陆飞只道自己眼花。早就看了不知无数遍,方才四处确实无人。而且不管这背插双剑的男子从什么方向来,定然不会错过他的双眼。这男子只是随意一扫,就隐现怒色,见到陆飞就在不远处,还抱着一条脏兮兮的野狗,也不知怎么一迈步,隔着数十丈,一步就走到了陆飞面前,低声喝道:“你是何派门人,竟然在此?”
陆飞被他怒色吓住,这男子举止倨傲,也不掩饰自己行踪,莫非是这片林地主人,若是那天海七门口中的大小罗睺一人,自己便要化作黄土,自己小命不保也罢,只怕阿皮也要做成狗肉,成他们下酒之物。陆飞被他恐吓,也是怕他怀疑,老老实实地答道:“小的是路过的,不是什么门下。”
“我若问人,岂非都是路过?”
那英挺的男子话音未落,伸手便按在陆飞天海穴。陆飞只觉一道阴寒之气猛冲过来,散入三十六个窍穴,恐慌至极,已是不自觉将内海的灵力散去,不敢有丝毫反抗之意。
那男子不觉有他,收起法力,一巴掌将陆飞打的原地翻滚了出去。陆飞一咬牙,自觉受辱,正要与此人抗争。却听一声长啸声起,男子面色大变,也不管他,便已无影无踪了。
陆飞自出江湖以来,被这莫名其妙的事情弄得不知所措,虽然知道是仙家道法,那麻三的符箓也是有迹可循,这些人却是神龙不见首尾,若是要取自己小命,简直易如反掌。
收了灵力,但怒火难息。心中暗恨道:“此等人学的仙法,只会暴行逆施,肆意妄为,不问青红皂白,日后定要让你还上今日之辱。”想归想,自己怕不过命如草菅,压根不会放在眼里,即便杀了自己也就是踩死蝼蚁。天道不济,自己更要努力,匡扶道义的事情哪里能指望这些人。
陆飞脸上的红肿一片,双眼都快睁不开了,那凶汉手劲奇大,倘若不是有事顾不得自己,怕是已经将自己杀了,心中掠过了无数念头,越想越是狠毒,最终却心中一凛,恢复了被怒火冲激的灵台清明。
“别人对我如此,我便要以牙还牙,岂非和这恶汉同类,把此事横亘在胸中,何谈修道,我若想得道,便该忍辱负重。”
陆飞一面暗暗运起灵力,激荡了真水精气,以周天运至脸上窍穴,温热双颊,消化淤血,一面心中想道:“我若不赶紧离去,只怕又遭毒手。”
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左顾右盼。现在他只知道要离开这片是非地。陆飞奋力的奔跑,只有奔跑才能消除恐惧。阿皮在后紧紧跟随,一人一狗在这片荒野不知方向的狂奔。陆飞心情郁郁,狂奔不知几许,阿皮只累的伸着舌头,借着飞奔,汪汪几声,想来是要引起主人注意。间或有小道若干,阿皮在前,陆飞便跟着阿皮;陆飞在前,阿皮便跟着陆飞。
直到气力不舒,这一人一狗方找片野地站下。忽然,陆飞将阿皮抱住,滚入野地之后的洼坑。阿皮虽是畜生,耳力自然不差,早就听到风声忽忽,早吓得闭住嘴巴,两只眼睛也不咕噜转动,只是死盯这陆飞,眼神尽是惶恐之色。陆飞早便听出这是架风之声,心想:“这地方个个道法高深,善恶不分,趾高气扬,动辄便要毁人性命。”暗暗将灵力凝聚在左手上,只待再有危险,便要拼死也不能再受平白屈辱。
风云散去,却见是个少年,一袭白衣,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陆飞探出头,向那少年瞥了一眼,只见他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
这少年也不言语,拿起扇子,左右摇晃几许,背对着陆飞道:“小孩儿,早看见你了,便是捏个隐身诀,也躲不了我的双眼。”听着声音清脆响亮,假装老气横秋,却脱不了几分稚气。被陆飞听在耳里,不由的放松了警惕,慢慢地从下面爬了上来。
那少年看他全身衣服上沾满了枯草,狼狈不堪,不禁笑了起来,但是还是装的大人摸样地说道:“你是何人门下,竟敢孤身一人随意在这魔天谷随意游荡?”
陆飞看她善能驾风,听那杨先生边说当年的张道陵法师便是驾风踩云,但是这般托大,心中疑惑,反问道:“那为何你却又一个人孤身在此?”
见话儿被陆飞问住,少年便十分气馁,把扇儿收了起来,忘记是自己先要提问的,对陆飞道:“唉,我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额,爹爹他们只让我和姑姑在一起,他们说这里有两个大恶人。”
陆飞见他露出小孩儿心态,便觉十分亲近,也是极认真地对那少年说道:“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这里的人实在凶狠,手段高超,我差点就在这丢了小命。”断断续续地将碰到的事儿说了出来。陆飞嘴儿不笨,本来就是深得杨先生喜爱的小孩儿,他年龄小,遇到事儿,只当是大事儿,真实经历加上心里忐忑之感受,说的是惊心动魄,将那少年也是吓得面容失色。
那少年强撑道:“我听说好多门派都在折在大小罗睺手上,看来是在不能小觑。不如你我结伴而行,如何?”
听到少年这般说,陆飞勇气顿生,竟似忘了刚才自己吓得快要尿了裤子,顾不得自己先前危险,伸手握拳道:“好,你我二人结伴,若是碰到魔头,也要匡扶道义,斩妖除魔。”
那少年似乎也从刚才的心惊胆战中复活过来,只是看看陆飞道:“我倒无甚要紧,只是你手段低劣,也不会什么护身的法子,若是碰到魔头,我却怎么照顾。”
陆飞被他说的顿时信心丧失,他不知道自己学的道法高深,却是不知如何用,又刚见这许多人手段高超,连那个被自己看不起的麻三也能随手招来凶兽,自己半点本事都无,先前的锐气都跑到了爪哇国,小声地说道:“要不,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破地儿,实在是危险至极。”
那少年笑道:“莫怕,莫怕,还有我呢,我们只围观,不参战,好不容易跑出来,反正都要受罚,无论如何看看这个大小罗睺的样子即可,日后修的金身,也要认得这个魔头的样子。”说完之后,还是生怕陆飞手段太低,随口教他隐身诀和土遁决,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箓,正面上一道朱砂笔迹连贯而下,背面却是一匹红色大马,又教给陆飞口诀。
陆飞不敢多问,但想到当年的乞丐便是用一般模样的符箓将自己掳走,当日自己当做多么高深法术,不过如此,如此推断下来,那些可以做为攻击的猴灌虎狼便也是就是这样的手段,举一反三,便也体会到许多妙处。
两个小孩儿商量好之后,便准备行动起来。那少年心想:我只是看看,若是碰到那大小罗睺,便用白云纱带着他逃命便是,若是不去,岂非被他耻笑。伸手要拉陆飞,忽然看见陆飞身后一个小黄团,还竖起一根尾巴抖动,再一看原来是只小狗儿,伸手要摸,阿皮看着他眼睛咕噜咕噜乱转,尾巴也夹在股间,不住地往陆飞身后退去。
那少年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掰下小块,口中啧啧几声,向阿皮唤去。阿皮在陆飞身后,看着陌生人好像并无恶意,警惕渐渐放下,夹起的尾巴也渐渐松开,摆动起来,从陆飞身后绕了一圈,才慢慢向那少年走去,再看看少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后,又赶紧退后,发现并无异样,才上前用舌头卷起那东西在空中咀嚼。看上去味道不错,阿皮的尾巴抖动起来,鼻子在少年身边乱嗅,还欢快地跳动起来,间或用身体摩擦少年。
看着阿皮的举动,陆飞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越发不忿:“这该死的阿皮,给点好吃的便以为阳光灿烂了!若是碰到恶人,被人吃肉了却是活该!”
只见少年双手合十,嫩白的手指在身边画出一圈。陆飞忽然感觉到双腿大颤,地面柔软起来,只见自己已经身在半空。向下望去,视野渐渐开阔,远处的林子不过是一个小块,先前的亭子也渐渐出现在眼前,亭子往前又是一片阴阴郁郁,过了林子便是一片湖泊。少年便是带着陆飞往那个自己逃离的方向飞去,风从身边吹过,顿时觉得凉气袭来,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两人越飞越高,直到下面景色模糊,只能隐隐约约地分辨出大致的形状。陆飞道:“我们这要去哪里呢?”
少年道:“你且莫急,我在上面好好看看下面哪里热闹,这一片当真荒凉,鬼影也不见一个。”
陆飞不懂怎么用灵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只好猜测道:“这些人擅长飞天遁地,你定然看不到他们。”
风吹的陆飞身上发凉,双腿发软,便觉自己好像要跌落下去,伸手欲要拉那少年衣襟。那少年虽不嫌弃阿皮身上脏兮兮的,却总是和陆飞拉开一步距离,看着陆飞脏手要伸过来,不经意地用手中扇子躲开陆飞的脏手。
一股柔软的的力道飘过来,陆飞不自觉地身体灵力回荡,竟让少年大吃一惊,既惊且喜间道:“原来你也是我们炼气之士,不知道你学的是何门道法?”
原来修道之人被称为炼气之士,陆飞第一次听到这种称谓,还未反应过来,嗫嗫道:“我也不知,也不会使用。”
少年自是不信,连连追问道:“我不信,快说,你会什么法术?有何奇特之处?”
陆飞道:“我也不曾知道自己修的是什么道法,也为觉察有什么奇特之处,竟连使用也是半点不会。”
少年竟然大感兴趣,刚才一道寒气让自己全无防范,竟然伸手去拉陆飞的脏手,在他左手的一处窍穴逼入真气,那道真气还不曾进入,就被一道寒气再次逼回自己的掌心。寒气从掌心逼入,毫无消散迹象,沿着手臂冲入,感觉手臂被寒气所凝,竟不能动。少年大惊,连忙运气要将寒气逼出。
少年盘膝而坐,片刻之后,方才觉得身子暖和起来。他自从随父亲练气以来,虽说并不十分用功,但也不曾经有寒暑之感,只不经意间便将数年苦练的道法之效抹杀,心实不忿。少年看着陆飞,只见陆飞关切地望着自己,脸上神情凝重,不似作伪,便把戒心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