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两个字,震人心扉。
吴城的手僵在了那里,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嬉笑,他心中有潮水翻涌,温暖得很,听到周怜说了这一句话,仿佛有一扇窗开了,窗边上的人终于不再看着风景,而看风景的人也终于看到了窗边的人。
这是个有点无趣的寓言故事,而此时这样无趣的内容也变得有趣了起来。
周怜静静看着他,神色极美,眉目极清,长发迎着晚霞,也是极为漂亮,仿佛被阳光落满的黑色瀑布。
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吴城,一言未发,这样的她,或许是在等待着什么。
吴城心中却是有些犹豫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归宿,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毕竟他才来了不过数月时间,他对于这一切很模糊,也很迷惑,而且他的目标是更远的地方,至少在现在,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因为模糊,所以才想看清楚。
因为想看清楚,所以才无法停止脚步。
他也沉默了很久,心中打定主意,终于抬头说道:“周怜姐,我没办法陪你,也没办法在以后立下什么誓言,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现在太渺小了,我更没有能够保护任何人的力量,所以,我现在真的做不到什么。”
周怜神色柔和,但脸上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说:“人要成长的,什么都要变的,我清楚这一点。”
吴城不知道是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于是两人再度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这一沉默,是真的很久,暮色落下,夜幕掀开帘子,半边月亮挂了起来,两人依然未发一言。
吴城走过去,将椅子搬到周怜的边上,坐下,说道:“我会成长的,总有一天,我要回到这里,尽管这话酸得要死,不过我还是要说,等我,记得等我,记得等我。”
记得等我,四个字,两遍,不是因为怕周怜没有听见,而是这句话只有这里才是重点。
周怜想了想,然后闭上了眼睛,说道:“我……会的。”
吴城笑了笑,说道:“这样就很好了,对不对,怎么说我也是个诗人,在这种事情上我一定会有自己的处理方式的。”
“诗人自古薄情。”
周怜淡淡道,神色里有一些掩饰不住的哀愁。
吴城没有作出任何多余的解释,此时解释什么都是枉然,所以他并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而是直接抱住了她。
抱得很用力。
和那一夜一样,两人一样,甚至周怜脸上那一抹红晕也是一样,只是情形有些不同。
才刚刚抱住,吴城就觉得怀中温暖的柔躯已经离开了怀抱,他松开手,笑了笑,这一笑没有尴尬,很是普通,很是开朗,少年模样。
周怜摇头道:“哎,你这人啊,我终归还是着了你的道儿,就像没办法避过一样,因因果果,最终结果都变不了。”
吴城心里忽地想起了那一夜的事情,于是说道:“其实,这不是什么因因果果,冥冥中就有缘分。”
周怜冷笑道:“酸,穷书生的味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味道。”
这里她说的讨厌当然是另有味道。
吴城笑着,说道:“我可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书生,我的目标现在与书生也没有什么关系了,虽然书生其实也挺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修行一道,有句话说得好,如果我捧着书本,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怀中有剑,就不能抱紧你。”
周怜疑惑道:“这话不错,是从哪里出来的?”
“我编的。”
周怜满面冷意,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明日不必再来了,以后有空再回来,反正你若是死在外头,我这儿还有你的两首诗,到时候还能卖个高价钱,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吴城叹道:“没意思啊。”
周怜重新捧起了那书本。
吴城知道已经讨不到什么趣味了,于是识趣,看着周怜,说道:“我走了以后,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天凉了多穿些衣服,晚上别着凉了,你虽然境界高得我看不到,不过毕竟是人,是人就要对自己好一些,书有的是时间读,身体不好了那才是真的不好了。”
周怜嗔怪道:“知道了,啰啰嗦嗦的,怎么成的了大气。”
吴城笑了笑,神色里有一缕低沉,咬了咬牙,说道:“我走啦。”
周怜看着书,并不理他。
吴城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往楼下走去,走着走着,忽觉有某种愁绪涌上心头,但这愁绪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只觉有些厌烦,一挥手,清了清精神,下楼而去。
书楼中。
周怜合上书,眉间布满了疲乏之色,她不是凉薄,她只是不善于此中诸般事情,所以她装模作样地有些累了,累得她已经不愿意再读书,而是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并且盖层厚的被褥。
刚刚起身,她只觉书桌缝隙中有些松,细细一看,原来是有一张被工整叠起的纸被夹在了中间。
她抽出纸,展开。
其上有一首词。
字迹是吴城的。
兴许就是她先前去做饭时,吴城写好放在此间的,刚刚一直心思混乱,也没多注意,此时注意到了,不由得让她吃了一惊。
词不长不短。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她看完,然后将纸细细叠好放在一旁,心中微叹。
这里面的意思,她岂会不明白呢?
不过,想了想,她又是神色一冷,恨恨道:“吴城啊吴城,你才这么点儿大小,怎的就比我读了这么书的人还要精通此道得多呢,而且那什么而今识尽愁滋味,写得太虚,真是个穷酸书生,不可救药。”
月满书楼。
然后随着那点点清池水,砖砖青石路,照在了小楼里头。
吴城回到小楼,转入房间,正好看见刘咏在里头静坐,于是笑道:“小刘子,打不死的小强回来了!”
刘咏略显鄙视地看着他,让他一阵尴尬。
刘咏说道:“先前李院长让郑锦给你带个话,你最好快些启程了,若是再逗留久了,等你双第一的名声传出去,想要这么潇洒地走就难了,原因不说你也应该清楚吧。”
吴城点了点头,说道:“快了,明天我去叶清山那儿看看,然后就直接启程上路。”
刘咏问道:“要不要我们给你送个行?”
“不用了,我悄悄地走,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若是一个不好遇上了认识的人,那估计就要被围起来了。”
刘咏摇了摇头,说道:“真是有些不明白,你不就一直盼望着出名么,现在你马上就要名满黄州了,甚至连京都的人都有可能注意到你,你反倒是怕了起来,心思变得真快。”
吴城笑道:“我是希望有些名气,但不是这样的名气,我所需要的是能够真正让我发挥得了用场的名气,这种虚名能有什么用,而且我现在并没有能够做大事的实力,这名气最多给我带来些人脉,还是算了吧。”
刘咏想了想,说道:“好自为之,我们几个送你这么一句话,才四个字,应该是记得住的。”
吴城点了点头。
刘咏又道:“对了,叶清山那边好像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几个神官因为碍于颜面,把那个少年的嘴巴用手段给撬开了,情况仅仅就是报仇而已,叶清山也问出了一些他需要的事情,你过去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吴城大笑,眼中有凌厉光芒,说道:“我有剑在手,就不怕麻烦。”
刘咏应声道:“说得好像谁怕过一样。”
“很好。”
“一样。”
一夜过去,吴城睡得安详。
第二日,他早上准时起来,随意吃了些东西,就径自往禁闭楼去了,叶清山自从武斗结束后就一直都在那里,而那个自知是自己疏忽的神官也是陪同他在那里守着凶悍少年,李先虚的具体惩罚还没有下达,所以凶悍少年还呆在禁闭楼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