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陡然间僵硬了下来,沈真河将目光转向了谢瑞,没想到对方也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去这里找吧。”报出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地址,沈真河无奈的叹了口气,“当年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我也曾经得知过一些消息。此事之后连同工部尚书张思佑张大人也告老还乡,如今还知道一些什么的话,想必也只有工部的主簿段宁国一人而已。”
“多谢老先生。”慕琴微微一笑,起身就走。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此刻手中握着的线索也不过是风中浮萍一吹即散,她连一分钟的时间都不能耽搁。谢瑞看着慕琴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在黑暗中渐行渐远的那个人一身男装,然而漆黑的长发却如锦缎一般在风中飘扬着。男儿的飒爽与女子的柔美,这样奇异而冲突的气质,竟让一向心如止水的谢瑞都失了神。
沈真河看着谢瑞失神的面孔,原本还布满了担忧的眼瞳之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笑意,儿女情长,他也是过来人,如何会补明白?望着观音像悲天悯人的目光,沈真河暗喧了一声佛号,在他沉寂了十年的身体之中,隐隐有少年人一般的豪情壮志在燃烧着。
清浅犹如水银泄地一般的月光倒映之中,沈真河拍了拍谢瑞的肩膀,“走吧,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不过也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老师,这次是学生牵累您了。”谢瑞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欠身说道。
“走吧,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你一个人真的将我当做老师看待。如今学生真的有事请教,老师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沈真河看着这几年来对自己执礼甚恭的年轻人,眼中露出了欣慰,“我这把老骨头若真的帮你做些什么,也就值了。”
月色皎洁,沈真河与谢瑞两人同乘一骑,一路往朝廷处理无主尸体的地方疾驰而去。一路上沈真河都在回忆当年的旧案,谢瑞也从中找出了一点头绪,当年这二十个工匠是在同一时间里被烧死的,也就是说这起命案竟然牵扯了二十条人命,到最后还是草草了之,甚至为防民间留言纷扰,这些尸体也不准这些工匠的家人收敛,就这么草草的给埋在了乱葬岗里。
“就在这里么?”乱葬岗寒鸦夜啼,谢瑞翻身下马,蹙眉问道。
这附近的坟墓有些甚至连墓碑都没有,而且埋得乱七八糟,有些荒草丛生,有些明显是新入土不久。要在这里找到五年前的旧墓地,只怕颇有难度吧。
沈真河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五年之久,然而眼前的一切倒是没什么变化,一如往昔。
“不会错的,从前这里还要乱,我来了之后,那些埋人的也就不敢这么草草办事了,更何况……当年他们的尸体都是我验的,也是我亲自指挥人埋葬的,怎会不记得。”
“也好。”谢瑞看着隆起的土堆,剑眉微蹙,低声说道:“多有得罪了,虽说此举不敬,却也是为了找出真凶,不让诸位蒙冤而死!”
解开挂在马鞍旁边的一个袋子,里面盛着几根圆圆的棍子,此刻组装起来,立刻就变成了一把灵巧的斧子,谢瑞卷起衣袖,一下下的挖开了湿润的泥土,在半柱香的时辰后,那些不明不白死于非难的工匠的尸骸就已经曝露在了两人的目光之下。
谢瑞弯下腰,手上还带着特质的蚕丝手套,作为大理寺评事,他其实很少真的有机会接触到这种验尸的环节,然而出身捕快世家,又跟在沈真河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谢瑞在验尸一道也算颇有造诣。
“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谢瑞皱起了眉,小心翼翼的翻检着泥土之中的白骨,这些骨头都呈现出微微的焦黑,的确是被大火烧成这个样子的,而且肉身腐烂的很快,基本上都只剩下这些累累白骨,更加增到了破案的难度。
“先把东西带回去吧,我和你一起再仔细查一查。”面对谢瑞失望的眼神,沈真河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这件案子当年其实就是我经的手。”沈真河没有多说什么,然而话语中却已经隐隐流露出了担忧,“时过境迁,谢瑞……你自己要有准备。”
“我明白。”谢瑞点了点头,看着挖出来的一堆白骨,第一次对这个案子产生了动摇,就像师父所说的,都已经过去了五年之久,从前都不曾找到什么有力的线索与证据,更何况是现在呢?
将怀中的一方蓝色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摊开,再将墓坑中的白骨选了几截,谢瑞这才又上了马,与沈真河回到义庄之中试图研究中这些白骨之中隐藏的秘密。
而在黑暗之中狂奔的慕琴此刻也没有耽误,她默默念了一遍沈真河告诉自己的地址,心中也生出了焦虑之心。
她此刻前去的方向是一个平日的苏慕琴很少会踏足的地方,此处是青楼妓坊,所以巡夜的羽林郎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慕琴将马拉到一条偏僻的小巷之中,这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一条街虽然是花街,但是此刻夜色已深,除了每一户高高悬着的红灯笼格外显眼之外,空荡荡的大街上已经别无一人。
慕琴皱了皱眉,这个时候想要在花街找一个人,只怕真是难如登天了。自己总不能一个个打开门去查看吧,她的脚步有些迟疑了。
“哒哒……”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从街头传来,慕琴从暗处探出身来瞧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是一群人正殴打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那男子也无力还手,就这么被人拳脚相加也不知反抗,没头没脑的一顿乱窜。
慕琴嫌恶的皱了皱眉,她素来讨厌这种倚强凌弱的事,更何况那人虽然被揍的很惨,可是却一直没有半句求饶的话,只是不知喃喃低语些什么,这倒让慕琴又了几分好奇。
那群人又继续开始骂骂咧咧起来,继续拳脚相加,倒是那个瘦弱的人终于也没有力气逃跑,蜷缩着抱成一团。慕琴冷冷一笑,弯下腰捡了几块小石头在受众掂量着,看着那群人没有注意自己,嘴角缓缓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没钱还敢来喝酒,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又是你,你说怎么你打了都不害怕呢?”
“哎,哪个臭小子怎么打到我身上来了?”几个人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忽然有一个汉子握着自己的右手腕大叫了一声。
其余的几个人都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那汉子捧着自己手腕,那上面分明是浮出了一块铜钱大的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一般。
他顿时怔了怔,而其余的几个同伴则骂骂咧咧的准备继续动手。而暗处,一颗小小的石子再次击中了某个人的手腕,然后悄无声息的滚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又有一个人发出了一阵痛呼,这群人终于觉出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胆怯和恐惧。这场景实在邪门的很,他们不过是几个看门的打手罢了,没必要再继续在这里耗下去,要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怎么办!
等到那一群人都跌跌撞撞的离开之后,蜷缩成一团的男子这才站了起来,浑身瑟瑟发抖。慕琴叹了口气,无声无息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倒在地上的人脚步也是虚浮得很,而且真是喝得酩酊大醉,根本就不管那群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管慕琴正直直的往自己这边走来,只是自顾自的又往花街深处走去。慕琴眯起眼看着男子的背影,伸手从后面弹出一颗小石子,对方脚步一个踉跄,险些又跪倒在地。
那男子又准备竭力站起来,却被慕琴在后头一把按住了肩膀。那人回过头来,慕琴陡然蹙起了眉头,眼前这个饮醉欠了酒钱的男子,竟然有着这样一张清瘦的面孔,不像是寻常那样潦倒混沌的男子。
看样子,慕琴的目光微微一错,他虽然浑身醉醺醺的,然而衣着却极为干净整洁。
她凝神注视着男子醉醺醺的面孔,有些无奈的说道:“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要回去喝酒?”
男子胡乱的反抗了几下,嘴唇中浑浊的吐出了几个词语:“芸娘、芸娘……”
慕琴啧了下舌,看不出来倒还是个痴情种子。该不会又是哪个科举落榜的书生,借酒消愁,然后沉溺到了名唤芸娘的花娘的温柔乡里了吧?
“没钱还敢去喝酒,被打可是应该的,我帮你这一次是举得你可怜,第二次可就不一定了。”慕琴将视线收了回来,心中对眼前的这个人也失去了兴趣。
“芸娘……”然而那个人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只是自顾自的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去。
“对了,你可知道在这里寻欢作乐的,有一个叫做段宁国的么?他从前是工部的主簿,应该也算有些名气吧。”慕琴心中一动,开口问道。眼前的这人死性不改,看样子在这花街沉溺了不短的时日了,如果问他,或许会有些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