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认识。”原本脚步就虚浮的男子此刻更是一个踉跄,然而面容上表情的变化虽然细微,却瞒不过慕琴受过专业的训练,她太了解一个人在撒谎或者想要隐瞒什么东西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神情来掩饰。
慕琴伸手抓住了男子的衣领,生生拽停了对方的脚步。
那男子一张脸骇得惨白,看着慕琴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慌忙道:“我真的不认识,我不过是个问柳寻花的人,哪里会认得什么工部主簿。姑娘刚才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既然姑娘要找这个人,我若见着了,一定替姑娘留心记着。”
“寻花问柳客?”慕琴饶似笑非笑的回味着这几个字,“我奇怪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为何非要留恋花街柳巷呢?多年饱读圣贤书,莫非就真的忘了一干二净。”
慕琴的眼神带着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容里蕴藏着的讥讽,却让原本醉意熏熏又急着想要避开她的男子心头生出了一股怒火。他又何曾愿意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可是……如果不这么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之数。
他勉强在嘴角牵出一抹笑容,卑躬屈膝的说道:“姑娘衣着华丽,想必是哪位贵家千金,还是早早回去的好。至于我,我原本就是个斯文败类,叫姑娘见笑了。”
“会说出这种话的人,我可不觉得他是个败类。”慕琴轻轻的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反倒是那男子眼神变了又变。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他终于讷讷开口。
慕琴怔了怔,忽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笑声,不像这个时候的女子都惯爱骄矜的笑容,她无遮无拦的璀璨笑容连那面色苍白的男子都看得出神。
男子能够感觉的出来,慕琴虽然在笑,可是她手上的力气却是丝毫没有减少。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竟然挣不开一个弱女子的手心。
“姑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方才也瞧见了,我身上可是一个铜板也没有了。如果姑娘想要钱的话,可就真的是浪费时间。”
“姑娘……姑娘?”
“好了,别叫魂似的喊。你很怕我对不对,可是我刚才救了你,为什么你还要怕我?因为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一个让你觉得害怕的问题?”慕琴长眉一挑,冷冷说道。
一个人竭力想要避开什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想要转移话题,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存在。不过这个人或许实在是太心慌,说话颠三倒四,如果自己真被忽悠过去了,那才是真的见了鬼。
“段大人,好端端的,你要躲我做什么?”
慕琴看着男子惊慌失措的瞳孔和不停闪避的态度,内心陡然隐隐一动,几乎是试探性的,她吐出了段大人三个字。然而在看见男子反应的刹那,慕琴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几乎是发了疯一样的推开了自己的手臂,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一路上连头也不敢回。原本还脚步虚浮,此刻却似是被逼出了潜力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本来还心存疑虑的慕琴看着男子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此刻心中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自己运气的确还不错,误打误撞也找对了人。
细碎的脚步声不断的在身后响起,段宁国惊恐的回过头,然而发现身后却始终空无一人。仿佛那个女子真的就这么被自己甩到了身后。可是那脚步声却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己身侧,就像是五年前那场回忆一般,此刻在脑海之中兀自浮现。
“段大人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是来杀你的。”
慕琴的笑声很轻,就像是鬼魅一般在段宁国的耳畔响起。可是仓皇的左右四顾,却始终找不到半个人影。
而远远跟在他身后的慕琴唇角笑意更深,传音入密这门功夫真是厉害,尤其是对心中有鬼的人而言。
跟了半晌,慕琴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浑身散发出了骇人的气势。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个人一定知道什么秘密,如果不挖出来的话,这件案子就真的走到了死胡同!
“段大人!”慕琴冷冷低斥了一声,整个人身形凌空飞起,不过是转念呼吸的时间,伸手就抓住了段宁国的衣领。
也许是慕琴的目光过于强烈,和她对视的人竟然下意识的偏过了头去,慕琴的眼中露出一丝喜意,果然是心里有鬼!
“当年对法华寺进行重修的时候,负责施工的就是工部的刘侍郎,你当时就是他的直系下属没错吧?”慕琴客气的笑了笑,“可是到了后来天火焚罪,一大批人受到牵连,你见机得快又不是主要接手的官吏,竟然也能平平安安的退了出来。”
“你如今虽不再是工部的主簿,可是为何会沉堕到这个地步?”慕琴看出来自己果然找到了突破点,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抛向眼前这个神态萎靡的男子。
“姑娘想问什么就直说吧……”对方终于不再抵抗,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像是听见去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我想问的问题很简单,那就是……法华寺曾经修筑过一座密室用来供奉白玉观音,那间密室到底在哪里?”慕琴的声音很轻,可是就像是一声惊雷一样,锋利如刀。
“我真的不知道,那间密室是刘侍郎自己亲手设计的,后来那些工匠都被天火烧死了。那间密室原本就是绝密,几个主事之人一死,旁人怎么可能会知晓。”
他的话音方落,慕琴却静静的握住了他的脖颈,“没有那一间密室能够无声无息的建起来,只要在法华寺中,你当年是工部的主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段宁国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在慕琴的眼中,他看了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锋芒,那是杀意!
如果自己没有老实回答这个问题,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段宁国的牙齿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半晌,他才沙哑着嗓子说道:“有图纸……五年前被大理寺卿魏青邦拿走之后,就再也不见了。我知道在哪儿,它还在工部,一直就在工部!”
慕琴蹙眉看着一脸惶恐的段宁国,缓缓抽回了手:“我现在便去工部,如果没有找到那卷设计图纸,你自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若要杀你,不过是反手之间。”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等着有人来问我这个问题。当年魏青邦魏大人深夜来访将那卷图纸给了我,然后第二日清晨便传来他自缢谢罪的消息。我一直不敢声张,害怕有一日也无端身死。背负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能说出来了。”
现在想起来,段宁国都觉得有些心惊胆颤。多少人牵涉到法华寺一案,即刻就被刑部捉拿,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与其说那是一场悬案,不如说它是当今皇上的借题发挥,剪除羽翼。自己好不容易从那场风暴之中逃了出来,自那之后,干脆也就留恋花街柳巷,买醉度日,倒也不赖。
“你从前也算是年轻俊杰,如今这个样子,真的不觉得可惜么?”
“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段宁国苦笑了起来,“我知道的的确不多,姑娘还是放我一条活路吧。”
只要能活着,一切已经得来不易!
慕琴看了一眼目光浑浊的段宁国,再也没有回头的往前走去。这个人从前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眼中已经再也不见了丝毫斗志,而且慕琴有预感,那卷图纸比眼前这位工部主簿要重要的多。
“你如果真的知道什么,五年前就应该被当年的大理寺卿给问出来了。”慕琴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忽明忽暗的光泽,低声说道。
只不过是被当年乾武皇帝诛杀官吏吓破了胆,所以即便与自己无关,事后也立刻请辞离开了官场……只不过,是这样的一个人而已。
慕琴的眼中明暗不定,一路走到不久之前系着马匹的地方解开了绳索,随即翻身上马,飞一般的往工部赶去。
黑暗之中,段宁国慢悠悠的站起了身子,眼中苦涩的意味更重。他的确贪生怕死,这么些年来一想起同僚惨死之景就觉夜不能寐,能够离开官场迷恋烟花,苟且一生又何尝不可。那卷图纸,如果真的有人能查出什么,也算是不愧当年魏大人的一番苦心。
一念及此,他终于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芸娘……芸娘,终于有人来问我这件事了,她能查出来当年的真相么,无论如何,守着这个秘密五年之久不敢丝毫的松懈,此时此刻,终于是解脱了。你等着我,我立刻便去为你赎身,然后我们离开汤歌!
黑暗中,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段宁国甚至还没来得及离开这条昏暗的巷口,就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发出的呼啸声,不过是转瞬之间,他只觉得自己胸口一痛,随即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奔涌而来。
那是一簇雪亮的箭矢,漂亮的尾羽尚在微微颤动着,然而打磨锋利的箭头却已穿过了段宁国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