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泽被宽大衣袖遮盖的手缓缓收拢成拳，眼中闪过凛冽的杀意，最终才蹙眉问道，不忍再看着父亲衰败的面孔，“父皇……怎么会好端端变成这个样子？”
那样暗含着杀意的询问，落在瑠花耳中，却成了最动听的语言。
“是因为金丹的缘故。”她敛眉，隐隐似乎有眼泪将要跌坠，“父皇不知道怎么了，在最近这半个月里疯狂服用天师观中供奉的金丹，等到国师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如今国师回了九伽山，说是要炼制解药谁也不见。朝中不过一日无君，我们不敢宣称父皇病重，一切事情都交由宰辅打理，二弟得到了刘大人的支持，隐隐有监国之意！”
“二哥他！”泉泽眼中透露出了震惊，一时间讷讷不能言。
因为身份尴尬的缘故，慕琴虽然在一旁听着，但是只是沉默不语，心中却一样波澜起伏。如果事情真的糟糕到了这个地步，也就难怪平王敢擅用五爪金龙纹车辇，行事态度如此张狂。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妹妹——慕扇还在她的手中。回忆起刚才那一幕，慕琴就觉得揪心。
乾武皇帝如今已经是自身难保，更别说是自己的妹妹了。所以，泉缜才敢肆无忌惮的在宫门外那样对待慕扇，那是……故意做给自己的看的！
慕琴霍然一惊，然而还是硬生生压下了那一刹涌上来的恐惧，不动声色。
龙涎香的气味馥郁浓烈，遮盖了老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近乎是某种动物腐烂的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离开了。父皇身体有恙，我必定会四处寻找名医。”泉泽看着瑠花精致的妆容，微微点了点头。这个素来张狂无忌的皇姐，难道就真的值得信任么？此刻整个帝都危机四伏，人心鬼魅，泉泽还是将寻回了赤龙花的事情掩藏了过去。
瑠花面露忧色，摇头道：“此事不可声张，如今国师还在九伽山上，如果能请国师回来，才是最好不过。否则寻常庸医，既救不了父皇的龙体，而且只怕也会走漏风声。”
“还是皇姐思虑周到。”泉泽颔首，深吸了一口气，“那我便先回府了，过几日，我当亲自去九伽山请国师回来。”
“那就好，只要国师找到了救治父皇的药物，有些人狼子野心……到时候如何逃脱得了天理昭昭呢？”瑠花的目光看向门外，护卫们的影子落在窗纸上，似是守卫，却也像是在监听什么。
“那我们就先走了。”泉泽心知肚明，外头只怕是少不了二哥安排的内奸。因此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慕琴自然行了一礼，匆匆跟了出去。
瑠花轻哼了一声，确定泉泽和慕琴走远之后，这才重重一掌拍在身边的高大盘柱之上。那里雕刻这从云端探出身子的金龙，目光狰狞威武，气势恢宏。那一掌恰好按在龙头上，随后便是一阵阵咔嚓之声，机关触发，地面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瑠花转身从桌上提了一个手炉捧在掌中，这才探身往洞穴内看了一眼。
森冷而阴寒的冷意从洞穴之中不断蔓延而出，瑠花的眼中闪过一抹讥诮笑意，缓缓往秘洞深处走去。
秘洞之中有超出常人所能忍受的冰冷，巨大的冰块层层累积在一起，幽幽散发着寒意。即便是早有准备，瑠花还是面露不悦，然而一想到被关押在此的犯人所受的折磨，她的唇角便不自觉上扬了起来。
在秘洞的伸出是一个巨大的铁笼，拥有成人手臂般粗细的铁棍坚不可摧，而四周摆放的全是巨大的冰块，瑠花握紧了手中烧得滚烫的暖炉，再也不肯往前半步。而铁笼之中关押着的是身着素衣的女子，衣衫单薄，却有一袭厚厚的狐皮披风覆盖在她身上。女子的长发披散着，整张脸苍白的让人害怕，似是可以看见对方皮肤下纵横的血管。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抵抗了么，这可不像是国师的性格啊。”瑠花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偷天换日的计谋，难道真的就只有他们能用么？谁能想得到，传闻中理应在九伽山上采药为皇帝解毒的国师，此刻却正被关押在地洞之中。
然而女子还是一动不动，就像是一株即将枯萎的芙蕖，静静倚靠在墙壁上。
“国师。”瑠花继续笑了起来，轻启樱唇，“你可知道，方才我的好弟弟，还有那位慕琴翁主，一起前来探望父皇了呢。过几天，我的弟弟或许就会启程前往九伽山去请你下山，可是，这一去，他真的还回得来么？”
原本一动不动的女子肩头陡然一震，原本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冷冷看着铁笼外的女子。
“我们做一笔交易吧，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派他们去做了什么，我可以考虑放了你。”瑠花眼中光芒一闪，一直以来不吃不喝的女子在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你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有用。”然而被厚重狐皮大氅覆住的女子气息微弱，但是甚至却是清醒的，她的睫毛因为寒冷而逐渐变成透明的白，说不出的诡异森冷，“我不能靠近极寒之地，普天之下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三个。而这三个人，除了我的至亲，便是我的至敌。你的背后，到底是谁在出谋划策？”
瑠花微微一惊，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此刻对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己有什么必要怕她？
“我身后是谁，你不必知道。只要你告诉我，父皇如今病成这样，到底你准备如何救他？”瑠花抬高了声音，充满鄙夷地看着樱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别忘了，就算泉泽回来了。没有你在，父皇一样活不长。甚至，我的好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手弑父呢。”
弑父……那样大逆不道的两个字，可是一直不动声色的樱碧却终于变了脸色。泉缜一心谋夺帝位，乾武如今病重，他为了早日独揽大权登基称帝，就算是弑父这样大逆之事，他未必做不出来！
“说起来，其实这件事情，还真是要命中注定。我听说泉泽与慕琴遭受了伏击，所以才拖延了回到帝都的时日。而且就连国师你也无法推算出他们二人的命盘，因此父皇才试图大量服食金丹来固本培元，延长自己的寿命。”瑠花的嘴角上扬，面容上有冰冷笑意。
“如果他们能够早些回来，一切或许真的会不一样。可是，太迟了。”瑠花冷冷哼了一声，看出了樱碧心中的动摇，这么多年来权谋浸淫，自然知道这种情况下势必要趁胜追击才对，她顾不得寒冷，再次往铁笼前踏出了一步，逼问道：“国师，如果你不肯和我合作，一旦泉缜阴谋得逞，你以为父皇真的有命活下来么？”
暗室之中冷彻骨髓，樱碧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一双眼中有光芒闪烁。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樱碧垂下了眼睑，神色黯淡。寒冷几乎让她无法动弹，那些散发着幽幽冷意的寒冰就像是无形的枷锁，不断消耗着她的力量。
然而即便是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她的神智反而比往常还要清醒：没错，泉缜狼子野心，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看出来了。此刻乾武神志昏迷，他这么多年来沉迷长生不老之术，哪里知道朝堂之中暗流汹涌，许多事情官员们阳奉阴违，政治暗流不过是被他铁腕镇压。一旦帝王的力量涣散，那么平素被冰封的暗流便如同薄冰下缓慢融化的春水。
那样动荡的局势，光是想象都让人不寒而栗。更何况位于风暴中心的帝王，一旦失去了尖锐的牙和爪，他又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可是即便到了这样非做出选择不可的地步，樱碧的姿态依旧是高傲的。这样一来，反倒让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瑠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你想要什么？”从铁笼中抬起头的女子冷冷看着她。
瑠花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了心中的不安，镇定道：“我不愿意看着泉缜登基，他素来心狠手辣，日后成了君王，只怕也没有我和母妃的安生日子过。”
“那么，你想扶持泉泽？”樱碧笑了起来，“无论是谁登基称帝，成应都要死。既然如此，我何必帮你。与其求你，日后新皇登基动了杀心，你又怎么可能保得住成应的性命。”
“如果我们鼎力扶持泉泽登基，他必然不会这样心狠手辣，非要杀父皇不可。只要父皇肯退位做太上皇，我们彼此不都是可以保全么？”瑠花对答如流，然而掌心却有汗水浸出。
樱碧微微一怔，没错，如果登基的是泉泽那孩子……或许，他的父亲真的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况且，父皇如今病重到了这个地步，你真的可以袖手旁观？”看出了女子内心的动摇，瑠花终于镇定了下来，微微俯下身，挑眉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