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相对于是的惊乱,两个男人反而都格外沉静。
韩景良转头看看那些全副武装的黑夷兵,唇角淡淡浮起几许嘲讽:“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我二人,不过都是别人围猎的目标而已。”
骜奔没有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继而清清嗓音道:“今日,乃是我骜奔的大喜之日,多谢诸位前来捧场,倘若不介意,请入席共饮一杯。”
“三弟果然好风度,不过是不是也要等到,先解决了外敌再说?”
“大哥?”骜奔看了一眼那个骑着马缓缓走出的男子一眼:“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本来大哥是带了大堆的礼物,想来恭贺三弟新婚大喜,谁料半途却听说有人想生事,故而找了些人手过来,三弟不会怪大哥多管闲事吧?”
“当然。”骜奔笑笑:“大哥处处为小弟着想,小弟很是感激,只是当此良时,是不是该罢了刀兵呢?”
“你可知道,这个人到黑夷来,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他派人潜进驿馆,杀死了所有泊元使者,并将罪责转嫁给黑夷。”
“什么?”骜奔和我齐齐吃了一惊,不由转头看向阿辰。
他却形容依旧,不置可否。
“阿辰。”我的嗓音有些发抖:“你,你真地那样做了?”
“所谓兵不厌诈,当此乱世,纵然是我作为,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过各为其主而已。”
骜奔双眸微微一冷,随即却很快平静下来:“韩景辰,如此说来,你来黑夷,并不是为了琼儿?”
他看着韩景良那深黝双眸,忽然浑身一震:“不好!大哥,快调头去淳阳王帐!”
淳阳王帐?
骜天也是一愣,不过却没有半点慌乱,反而拔高嗓音道:“王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不用着急,反正他人在这儿,哪都去不了,咱们先解决了他,然后再回淳阳,也是一样。”
骜奔双眸微微一沉,斜瞥我一眼。
我两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抓着裙摆,对于眼前的风云莫测,也完全出乎意料。
更让我弄不明白的事,在这危机重重的时刻,最应该紧张的人,反而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仍然站在那里。
明明,只隔着几步远,我却觉得有如天渊,我突然弄不清楚,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思考什么。
我不愿往坏处想,因为那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我宁愿选择相信。
阿辰转过头,目光越过众人,直直看进我的眼底,黝黑双瞳散发出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我向他走过去,而这一次,骜奔竟然没有阻拦。
我终于走到他面前,翘首看着他,嗓音有些沙哑:“阿辰。”
“好些日子不见。”阿辰眸光温润,全然没有适才的疏离与萧杀,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摩娑着我的脸颊:“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
“如果我说……”他刚刚吐出四个字,一支箭忽然流星赶月般袭来,直直射进他的后背。
“……是因为……你在。”他艰难地吐出后面五个字,竟面带笑容地朝地上倒去。
“不!”我发出声尖叫,猛地扑向他,想把他扶起来,掌心中一片湿腻,是他的血渍,染红我的掌心。
“阿辰!阿辰!”我疯狂地大叫起来,清冷的理智终于崩溃。
“琼儿!”骜奔冲过来,想将我拉开,却听得我一声大吼:“滚开!”
骜奔怔住,伸出的手凝在空中,再未探进。
“我以为。”我紧紧地抱着阿辰,任由泪水浸出眼帘:“我以为即使没有我,你也会继续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和……别的女人,我纵然恼你恨你,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你知道吗?”
阿辰伏在我怀中,寂寂无声,就像睡过去了。
嗖——
又是一支箭飞来,却是直取我的咽喉,蓦然“当”地一声,却是骜奔挥打落。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要逼我出手与你敌对吗?”
“这个女人留着,迟早是祸害,倒不如让大哥替你除了她,省得日后生事!”
“这和你不相干!”骜奔眼前咄咄地冒着火光:“大哥,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管我的事了?”
“好,我不管你的事,但这个人,我要带走,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将他的尸首绑在广场上,让所有人看看,敢侵犯我黑夷,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不,不许你们带走他!”我紧紧地护着阿辰,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骜奔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当然不会在乎阿辰,可却必须顾忌我的感受,但要他为了自己的情敌而和亲兄长翻脸,这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
所以,面临如此危境,我也不能向他求助,只是从头上拔下发簪,抵住自己的喉咙口,眼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谁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我自己,和韩景良共赴黄泉!”
“大哥!”骜奔踏前两步:“命令你的人,立即退出罗宣城!”
“三弟!”骜天的声音立即提高了八度:“你这么如此愚蠢?倘若今日你将他放走,他朝此人必会成为我黑夷的心腹大患?你知道吗,在东元朝内,能够统御百万之师的人不足五人,而此人的才华在五人中更是佼佼者,你何必如此固执?”
骜奔闭闭眼:“大哥所说的每句话,我都很明白,可是我依然决定这样做。”
“好吧。”骜天的语气稍稍和缓:“但,今日之事,乃大王亲自决定,倘若我此时罢兵,只怕在大王面前,不好交代吧?”
“大王驾前,我自会去领罪,只求兄长带兵离去。”
“好吧。”骜天终于点头,抬手一挥:“撒!”
只是转瞬间,所有的黑夷骑兵掉头而去,很快走得干干净净。
“朵儿。”阿辰这才走到我面前,半蹲下身子,深深地看着我:“他们都走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我们,可以继续婚礼了吗?”
婚礼?
我看看自己一身鲜艳的喜服,再看看躺在怀中昏迷不醒的阿辰,神情迷茫。
“我会让人好好地照顾他,你放心吧。”
“不。”我下意识地摇头,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紧阿辰:“我要自己照顾他。”
“你什么意思?”阿辰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是不相信我?”
“我,我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说完,我挣扎着站起来,竟想用自己瘦弱的身体负起阿辰,将他背走。
骜奔定定地看着我,没有帮助,也没有阻拦,就那样看着自己的新娘,背着自己的情敌,艰难地朝石阶下走去。
长街两旁,无数的人翘首相望,他们本来,是想观看一场热闹的婚礼,孰料看到的,却是这般啼笑皆非的结局。
或许再过片刻,他们的三王子,就会成为整个黑夷的笑话。
身为他所爱的女人,我却无法顾及他的颜面,他的心情。
此时此刻,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救阿辰。
我不能让他死,不可以让他死!
脑海里恍惚闪过那日庭前相遇的情形,那时我是亡国之女,他是一个身份扑朔迷离的他国贵族,我们谁都无法照见彼此命运的走向。
阿辰,倘若那日早知今朝之事,你可会后悔,后悔不该由着自己的心,在那一刻选定了我?
不知道走了多远,我感觉自己全身都酸软下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却仍旧牢牢地抱着阿辰,不肯松手。
“踏,踏,踏。”隐约听得有脚步声从后方传来,我心中一跳,刚要扶起阿辰继续前进,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来。
“侍剑?”乍然看清楚来人,我大吃一惊的同时,心中也安定下来。
“跟着我。”侍剑压低嗓音,施展矫健身法朝前方奔去,我咬咬唇,跟在他的身后,一颗心却砰砰跳得厉害。
侍剑领着我,在巷道里一通七绕八绕,显见得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最后在一扇小门前停下,伸手扣响门板。
门开了,侍剑领着我走了进去。
“赶快,准备热水和伤药。”侍剑吩咐完,背着阿辰进了厢房,轻轻地将他放在一张短榻上,撕开他背上的衣衫。
“你扶着他,我来拔箭。”侍剑说完,伸手握住箭杆,用力往上一拔。
“啊!”阿辰一声大喊,后背上的血溅起数尺,如雨滴般洒落在我的喜服上。
“水来了。”一名仆从端着水走进来。
“搁在地上。”侍剑打发他离去,然后取了干净的棉纱,蘸湿了水,轻轻替阿辰擦拭血渍。
“他,他还好吗?”我将脸转向一旁,不敢细看。
“他伤得很重,刚才那支箭,只差半分,就进了他的心脏。”
我沉默。
“我出去换水了,你在这里照顾他。”侍剑说完,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我若有若无的呼吸。
过了好半晌,我方才敢回头,却见阿辰双臂垂在榻边,额头上汗珠涔涔。
我取了棉布蘸水,轻轻地替他擦洗着,阿辰双眉紧蹙,显然是忍受着剧烈的痛楚。
“你为什么来黑夷?是为了东元,还是为了我?我倒宁愿你是为了东元,这样我心里倒也好受些。”
侍剑一去,直到夜幕时分方才回来,一进门便将一个大大的油纸包放在桌上:“这里有些吃食,你将就着用罢。”
“我没有胃口。”
“那我去外面守着。”他看我一眼,始终冰着张脸。
“侍剑。”我将他叫住:“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说。”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个坏女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既然有了阿辰,却还要和别的男人……”
“这是你的事。”侍剑冷冷地打断我的话头:“世子是个轻易不会动感情的人,一旦动了,就会……痴缠一世。”
侍剑说完走了出去,单留我一人,呆呆地坐在桌边。
“世子是个轻易不会动感情的人,一旦了,就会……痴缠一世。”
痴缠一世吗?
只为那一刻的倾心,便许与一世吗?
阿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得识时务,知进退的男子,难道是我白婉琼错了?
错了吗?
只因为在皇宫中,见得太多的尔虞我诈,见得太多的世态炎凉,我便再也无法相信世间,任何一个人的感情,哪怕是面对你,我的爱,仍然有所保留。
无法,完全交付。
所以,我们的感情才会像水面上的花瓣一样,总是那样地容易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