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是不会动心思,去揣测阿辰与东元皇室之间那晦涩难测的关系,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去想想——如果广威侯的死,当真与东元国君有关,那么保不准国君会对阿辰下手,现在阿辰刚好受了伤,还有谁肯替他医治?
“夫人?”侍墨见我久久不回答,遂抬起头来,有些奇怪地瞧着我。
“不能去皇宫。”
我十分平静,又十分清晰地道。
“啊?”对于我的说法,侍墨显然十分地不理解。
“你们,”我的目光缓缓从侍剑和侍墨身上扫过:“可曾认识江湖上什么消息灵通的人物?”
“消息灵通?”侍墨微微一愣:“这倒有。”
“那不妨,去找他们问问,何处有神医,我会带着阿辰亲自前往。”
“夫人。”侍墨明显不赞同:“现在外面兵荒马乱,行动只怕不易。”
“难道凭你们的本事,还保护不了世子吗?”我的眼里划过丝犀利冷光,侍墨和侍剑大约从未见过我如此神情,倒不由吃了一惊:“是,夫人。”
等侍剑和侍墨退下去,我这才转头看着阿辰,却见他双唇泛青,脸色苍白。
我将手伸进被里,握住他冰凉指尖:“阿辰,你一定要撑住,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守护我一生一世的,知道吗?如果这一生没有你,我也会很寂寞,也会觉得活在这世上,一点意思都没有。”
阿辰始终紧紧地闭着双眼,不像从前那样,会哄我,逗我,让我开心。
“夫人。”
掌灯时分,侍墨便回来了,眉宇间溢有喜色:“夫人,这是金露丸,乃当世名医上官百命所制,颇见奇效,您赶快给世子服下。”
我伸手接过药丸,凑到鼻边仔细地嗅了嗅,果然闻到股淡淡的清香,便依侍墨所言,先取一碗清水,将药丸投进水中化开,再喂阿辰服下。
“光靠这药丸,还是无法彻底去掉世子身上的毒,我们还得尽快找到上官百命本人。”
“上官百命?”我微微一愣:“他是什么人?”
“他是神医青灵子唯一嫡传弟子,世间传闻上官百命有起死回生之能。”
“是吗?此人竟有这般之能?”
“是。”阿辰点头:“不过此人一向行踪诡谲,而且不喜与世人交接,世人纵想找他医治,也要看他的喜好,倘若他喜欢,随手便给人治了,一分银钱不收,倘若他不喜欢,你纵抬了一座金山银山求他,他也不屑看上一眼。”
“世间竟有如此奇人?”我不禁微叹:“可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呢?他又是否愿意救治世子?”
“这——”侍墨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
“无论如何,现在先找到他,才是正经,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是,夫人。”
金露丸确有奇效,阿辰服用之后,虽不能清醒,但毒性也再不曾蔓延,军医来看过,都说阿辰生命已无大碍,我这才放下心来。
直到六日后,侍剑回转,带来消息,说上官百命最近在陇州一带出现过,替流民治病。
我立即让侍剑侍墨四人挑选择出数名精健的士卒,化妆成一支普通商队,趁星夜下了西灵山,赶往陇州。
幸而邱国将自己的兵力都投在对赫都的正面包围上,在京郊其他地方只是设下几处小小的关卡,很容易摆平。
陇州离赫都不算太远,只两天两夜便到了,我让侍剑寻了家干净客栈住下,再慢慢打探上官百命的行踪。
上官百命其人甚是怪异,不与人同住,也不与人同行,向来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他替难民医治,也不像寻常医生那般悬壶济世,只是背着竹篓一路缓缓行来,倘若遇着有急症的,或者向他哭救的,他方才出手,倘若对他医术有质疑的,或者让他看不顺眼的,他立即转头就走,绝不多停留一步,是以世人虽知他医术精绝,但对他本人却不如何称誉。
在客栈里等了三天,仍未有任何消息,我略一思忖,遂让侍墨寻来几套寻常百姓家的衣衫换上,将阿辰抬到一辆牛车上,让侍墨拉着,缓缓前行。
晌午时分,我们行至一片竹林外,我见侍剑他们都已经有些累了,便吩咐他们原地歇息。
侍剑带着一众士卒席地而坐,刚喝了两口水,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咝咝”声,定睛看时,却是无数条蛇从竹林里钻了出来。
“蛇!好多蛇!”一名士兵放声大叫,跳了起来。
“别慌!”侍剑见多识广,非常沉得住气:“这些蛇看起来,十分地训练有素,显见得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它们,大家先靠过来,保护好少主!”
所有人都围到牛车边,各自拿出武器,保护阿辰,我心中稍安,十分镇静地看着前方。
片刻,一个人缓缓从竹林里走出。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安宁的人,就像一泊纯净的湖水,不含一丝的杂质,眉宇里自有一股淡淡的英华流转。
所有人也都齐齐怔住,显然没有见过,像那样奇特的人。
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
直觉告诉我。
世间之人,要么好名,要么好利,要么好色,可不管好什么,只要给予他满足,他就会帮你做任何事。
可是这个人,他什么都不要,所以,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要挟。
“上官百命?”侍墨已经认出来人,正要跑过去,却被侍剑拦住:“你等等。”
侍墨眼里闪过几许焦灼:“等?等什么?还要等什么?再等人就走了。”
侍剑只是拦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你们都留在这里。”我轻声道,所有人转过头来,有些奇怪地看我一眼。
我提起裙幅下了牛车,慢慢地朝那人走去,直至近前:“请问,是上官百命神医吗?”
谁料对方根本不看我一眼,完全当我不存在。
“请问。”我踏前一步,想去拉扯对方衣袖,却被一股奇特的力量弹开,重重朝后跌去。
“夫人。”侍琴侍墨抢上前来,将我扶住。
“没事。”我摆摆手,紧走几步,追上上官百命:“神医,我相公命在旦夕,请神医搭救。”
“你相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一句冰冷的话,像刀锋般刺进我的心脏。
“自来医者,不是最有慈悲之心的吗?”
“慈悲?”上官百命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看我一眼:“我对世人慈悲,可有世人对我慈悲?”
“神医若肯救小女夫君,小女可以答应神医,做任何一件事。”
“任何一件事吗?”上官百命目光深邃:“你确定,是任何一件事吗?”
“是。”我毫不迟疑地点头:“小女能为神医,做任何一件事。”
“好。”上海官百命点头,摊开手掌,掌心一颗红色的药丸滚来滚去:“你若是肯吞下这个,我便为你夫君医治,倘若你不肯,休怪本神医无情。”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伸手拿起药丸,送进嘴里,一口咽了下去,只过了小片刻,腹中有如烈火灼烧,竟有肠穿肚烂之感。
伏倒在地,我浑身不停抽搐。
“夫人!”侍剑侍墨抢上前来将我扶住,满眼震怒地看向上官百命:“你到底给我们家夫人吃了什么?”
“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与我何干?”上官百命眼神冷漠如故,不见半分感动。
我摆手止住侍剑侍墨,伏在地上不停喘息:“神医,小女,小女已经按您所说,服下药丸,您,您现在可以,替小女的夫君医治了吧?”
上官百命的眼眸深了下去,走到牛车旁,伸出两指,搭上阿辰的脉门,然后从怀中抽出把匕首。
利刃出鞘,寒光闪烁。
上官百命一手撕开阿辰的衣服,另一手提起利刃,正待一刀刺下,侍墨一声惊呼凑近前:“你要做什么?”
“你若再拦我,他的小命便没了。”
侍墨吃了一惊,这才退下,看着上官百命一刀刺下,鲜血喷油而出,洒在阿辰的衣襟上。
上官百命不疾不徐,游刃有余,剖开阿辰的肌肉,找到他的血脉,挑开血管,任血液泉涌。
一干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包括伏在地上的我,顾不得疼痛,只是呆呆地看着。
忽然,上官百命刀锋一转,割开自己手腕,将伤口处与阿辰吻接。
他,他这竟是要以自己的血,去救阿辰?
两刻钟后,上官百命额上已经是汗水涔涔,而阿辰的呼吸却愈渐平稳。
“唔。”随着声低哼,阿辰睁开双眼,待看清楚眼前情形,不由一怔。
“好了。”上官百命仍旧不疾不徐,就偈他刚刚做的事再平常不过,将两人的手分开,从怀中掏出只葫芦,将里面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两人的伤口上。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教先生姓姓名?”
“山野之人,无足挂齿,再说,你我今后未必会再见,何必记着?”
上官百命说完,竟飘然而去,众人愣了半晌,这才凑到阿辰跟前。
“世子,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阿辰点头:“现在我全身上下觉得轻快极了,真是前所未有地舒适呢。”
“看来,这上官百命果然是名不虚传。”
“什么?”阿辰听完,却惊跳起来:“你们说他是上官百命?”
“是啊。”
“快追。”阿辰说完,竟从牛车上跃起,也顾不得其他人诧异的眼神,翻身跃上马背,便追了出去。
“……”强撑到这会儿,我已经觉得体内五脏六腑一片烧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似乎感觉,自己就在云层上飘浮着,不知道会去哪里。
好难受,真地好难受。
“琼儿。”耳畔响起焦急的呼声,像是要将我从黑暗里拉回。
我终于吃力地睁开双眼,对上阿辰那双黑沉双眸:“琼儿,你觉得怎么样?”
“没,没事。”我强忍痛楚,看着他微微地笑。
“不。”阿辰摇头,抓紧我的手腕:“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没有啊。”我咧唇一笑:“真地没有。”
谁知道阿辰却像看到鬼一样:“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