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近了。
已然看得见接天旌旗下,男子傲然而立,宛如一座挺拔的高山。
我不由得笑了。
是那种,女子发自内心深处的笑。
那是我所深爱的男子,这草原的风,没有荡去他的气概。
豪情万千。
“骜奔!”我扬起手,大声喊道:“骜奔,我来了!”
他远远地看见,眼里顿时燃起亮光:“朵儿!”
“殿下!”旁边一骑奔出,将他拦下:“小心陷阱!”
“你走开!”骜奔一把将他推开,像风一般地朝我奔过来。
我心中却是一紧,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事会发生。
“小心!”一支利箭从我身后的东元军队中射出,直袭骜奔的面孔,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声喊道。
幸而骜奔反应灵敏,侧身一闪,避过袭击,但利箭还是深深地扎进他的右臂。
“骜奔!”趁着这功夫,我疾步奔到他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仔细查看他的伤口:“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骜奔咬咬牙,蓦然一把将箭矢给拔了出来,重重地扔在地上。
“你快回去。”我沉声喝道,把他推回黑夷军中,谁知道他只是紧紧地护着我,绝不肯后退一步。
“骜奔!”一声高喊蓦然传来:“你要是个男人,就别躲在女人后面,站出来,我们俩堂堂正正地比上一场!”
“比就比!”骜奔挺起胸脯,大声回应道。
“骜奔。”我拽住他的胳膊:“你受伤了,赶紧回去。”
“不要紧。”他大手一挥:“这点伤算什么?你太小看我了。”
说完,他转头道:“把本王子的战马牵过来!”
一名黑夷士兵牵着他的战马走过来,骜奔接过缰绳,翻身跳上马背,一咬牙关,便要冲将出去。
“骜奔!”我张开双臂,挡在马前,微微仰头,深深地凝视着他:“你真要这样冲过去吗?你好好再想一下,就算不为我,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我们的孩子!”
“什么?”骜奔吃了一大惊,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有你的孩子了。”
“什么时候的事?”只是略一转念,骜奔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事实明摆在眼前,我和他分开已经两月有余,倘若我真有身孕,也是在两月之前……但是,我为什么却一直都没有告诉他,而偏偏挑这个时候?
“好了。”骜奔的目光变得柔和:“朵儿,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我一定会小心的,他不一定能伤到我。”
他眼里的坚决,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不管我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再制止他,这一战,他是非去不可。
“我在这儿等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的叮嘱,被滚雷般的战鼓所覆盖,东元已经摆好了阵势,但等他过去。
“驾!”骜奔一策缰绳,如风驰电掣般奔了过去,身后跟着无数的黑夷铁骑。
站在苍茫天空下,我闭上了眼,再缓缓睁开——忽然间感觉,自己多么地渺小,原来有些事情冥冥早已注定,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阻止。
只是眨眼间,两支人马已经战成一团,草地上烟尘滚滚,根本无法识物。
忽然,黑夷军中发出一阵闷雷般的呼声,骑兵们有如闪电般,冲进了东元军队的阵营,略略迟疑后,我奔至一匹战马前,拉住缰绳,正要翻身上马,旁边伸出来一根马鞭,将我拦住。
“葛黎?”我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呼吸不禁一滞。
“你若不想搅乱军心,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这里等待。”
“等待?”我眼中闪过几丝疑惑:“我可以在这里等待,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去助战?”
“我的任务是掩护和断后,而不是冲锋。”葛黎面无表情:“我黑夷骑兵铁令如山,无人敢犯,倘若人人都可以违背军规,胡乱而为,后果会怎样?”
“那,至少可以让我坐到马背上吧?要是一会儿大军撤回来,争相践踏,我就是想闪避,只怕也来不及。”
“可以。”葛黎这才松了口,看着我上了马背。
待一坐稳,我便极目看向远方,但目力所及之处,只见旌旗飞扬,两军已经战至胶着状态。
“报——”一名骑后飞速折回:“齐禀万夫长,东元主将虽然伤重,但其势不减,发动所有兵力,将殿下困住,看情形,是想与我军决一死战。”
“知道了。”葛黎将手一挥:“你速去后方,倘遇援军,领其速速前来。”
骑兵响亮地应了声是,调头离去。
我端坐在马背上,脖子伸得极长,觉得自己的脖梗似乎都已经酸麻了,却仍然分辩不清战况。
日头慢慢地向西滑去,战场上的情形却仍然没有变化,一名千夫长忍耐不住,打马至葛黎跟前,压低声音道:“万夫长,再这样下去,只怕殿下力有不殆,该如何是好?”
“罢了。”葛黎一咬牙:“从现在开始,后队归你全权指挥!”
“万夫长!”千夫长吓了一大跳:“这万万不可啊!”
“没什么不可!”葛黎将手一摆:“我已经决定了,情势危急,你不要再推脱!”
葛黎说完,一拍马背,冲了出去,而我不假思索,也跟在他身后朝前奔去。
“喂!”千夫长想追上来,但已然来不及,再则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又岂容旁人多想?
“你疯了吗?”葛黎听见后面的动静,调转马头朝我冲过来:“你是不是发疯了?”
“不要管我!”我大吼一声:“赶紧地,去救你的殿下,要是再迟一步,怕只怕——”
葛黎这才明白过来,再次一提马缰,领着所有人冲进了东元兵的军阵之中!
穿过一重重刀光剑影,我一眼看见骜奔挥着大刀,与数名东元士兵战成一团,而那些东元士兵似乎有意识地朝他围拢,把他和黑夷大军隔离开来!
我心中暗叫不好,看这情形,阿辰是要擒贼擒王!
不不不,我摇头,骜奔怎么可能是贼呢?他怎么可能是贼?只是,一旦阿辰的计划得逞,后果不敢设想。
“殿下!”凭着自己的英勇,葛黎已经冲到离骜奔不远的地方,大声喊道:“快过来,赶快!”
“你不用理会我!”骜奔大声喊道:“领着所有的人,退回去,赶紧退回去!”
“不!”葛黎果断答道:“就算他们要退,我也要留在这里,和殿下一起,战至最后一刻!”
“好!”骜奔一下子变得豪情万千:“就依你所言,葛黎,咱们弟兄两个,再大战三百回合,身为男儿汉,马革裹尸,亦是理所当然!”
葛黎也被卷了进去,无数的东元士兵吞没了他们俩的身影。
我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多么希望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可这却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着。
低下头,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该怎么办,是站在这里,等着结果出来,还是……
只是略一思忖,我已经有了答案,翻身跳下马背,我俯身抓起一把泥沙——
泥沙很小,很细,很轻,随意扔出去,就像沉入茫茫大海,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瞅准一个时机,我一扬手将泥沙给抛了出去。
泥沙纷纷扬扬,洒落下来,东元士兵的阵形微微散乱,而我继续为之。
“殿下!”葛黎最先敏锐地发现了契机“我们有救了!殿下,今日取胜不易,咱们先行离开吧。”
“好!”骜奔也无心恋战,连挥数刀,砍翻围在身前的几个人,打马冲了出来,葛黎挥舞长鞭断后。
“朵儿!”骜奔打我面前冲过时,不由分说,伸手将我捞起来,放在马背上,疾速冲回黑夷骑兵中,与此同时,东元大军后方响起闷沉的号角声。
“殿下!”黑夷兵士们纷纷围过来:“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骜奔淡然答道,转头看向葛黎:“立即传令收兵,回营整顿。”
“是!”葛黎响亮地应了声,拨马转头离开,骜奔这才搂紧我的腰,一径冲回黑夷营地,才至自己的帐篷前,便翻身落马,一头栽倒在地。
“骜奔!”我紧跟着跃下马背,俯身将他扶起:“你怎么了?”
“没事。”骜奔摆摆手:“我没事。”
“你明明伤得很重,还逞强!”我哪里理会他,扶起他进了帐篷,让他躺倒在毡垫上,伸手去解他的衣袍。
“朵儿。”骜奔一把握住我的手:“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那日执意离开,你就不会,就不会……”
“都已经过去了。”我看着他的双眼,柔声安慰:“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养着,啊?等你伤好了,我还要和你回罗宣城去,在草原上放马,你说,好不好?”
“你,你愿意和我回罗宣城了?”骜奔大觉意外。
“是啊。”我轻轻叹口气:“有句话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你,自然你到哪里,我便会跟着你到哪里。”
“真的?”
“要我起个誓?”
“不必。”骜奔摆手,将我的手掌轻轻贴到胸口前:“其实,我很想感谢上苍,感谢上苍,再次把你还给我……”
他只说了几句话,整个人已经喘成一团。
“好了,你不要乱动,乖乖地躺下来,让我给你治伤,倘若,你还想活下去,还想和我一起,领阅世间风光,就更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知道吗?”
“我都听你的。”骜奔微微一笑:“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乖,躺下来。”我让他躺下,轻轻解开他的衣袍,却见他左袖已经被鲜血染红,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凝固,粘黏在一起。
这——
我顿时颇感踌躇,倘若用力撕扯,他一定会疼痛难忍,可若不如此,又无法将他的衣物给脱下来。
“不要犹豫。”骜奔双眼微阖,声音沙哑:“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