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去?难道,你不想享受盛世荣光,所有人的羡慕?”
“不。”我微微一笑:“您想错了,小女并不是一个贪恋富贵之人,小女只想真心实意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小女并不愿意屈居人下,但小女也同样地,不愿意为了富贵而泯灭自己的本性。”
“本性?”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的本性?”
“是,小女的本性,只是按照自己的能力而活,小女能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绝不受边上人盅惑。”
“你确定你能做得到?”他松开手:“既然你有这么大的定力,为何不去皇宫走上一番,俗话说,空口无凭,你是否经得起考验,有待事实证明。”
“……”我低垂了眉眼。
“思考一下我的建议,我给你时间。”对方说完,站起身来,走到一旁,默然而立。
我的双手放在膝上,颇觉不安。
老实说,我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想。
“我虽不知你的身份,但却明白你不是一般人,我可以,单独跟你谈谈吗?”
“行。”他不假思索地点头:“你跟我来。”
站起身来,我跟在他身后,走进耳房之中。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他将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深邃地看着我。
“您,为什么要小女入宫?”
“因为我想看看,世间到底还没有一个人,真地可以经受住荣华富贵的考验,不会被眼前滔天的权势,烈火烹油一般的炎盛而迷惑,从而失云该有的警觉。”
对上他那双清朗的眸子,我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眼前这个人,似乎大出我的意料。
“怎么样?”他双手环胸:“你不妨,就把这当成是一场游戏,而你,恰好拿到了这场游戏的入场券。”
“给我,一刻钟的时间。”
说完,我转开头,瞧向树林深处——表面听起来,这确实是一桩不错的买卖,而我不损分毫,但我却于这其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以一种鹿的惊觉,想要逃开庞大的牢笼。
“很抱歉。”我终于转开头:“我不会跟你去的,每个人在这世界上,都会有适合自己的位置,倘若呆在不恰当的位置,结果会很糟糕。”
“那你觉得,孤寂清灯的庵庙,便是你适合的位置?”
“至少,那里比皇宫安全。”
“好。”他淡然一笑:“我尊重你的选择。”
踏前一步,他伸出只手来,掌心里却多了枚紫色的玉佩:“拿着这个,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去各州各府的泰兴钱庄。”
说完,他拂袖而去。
泰兴钱庄?
直到此刻,我仍然感觉一头雾水——据我看来,他应该就是西齐的帝王,整个西齐的主宰——隆从琰,可是堂堂一个皇帝,为什么会和民间的钱庄有关系?
用力摇摇头,我强令自己将思绪收回来——不想了,这事原本跟我也没关系。
低头看着手里的紫玉佩,我倒颇有些为难——这玉佩怎么瞧,也非凡品,倘若就此丢弃,倒是白费他一番美意,若是戴在身上,却恐会给自己招来祸根。
思来想去,我用一块绢帕,将紫玉佩包好,放进怀里,细细收藏妥贴。
“施主。”老尼姑又走了进来:“刚才那位施主已经和贫尼交代清楚,施主可以尽管放心住在此处。”
我心中冷笑——明明初时她说得清楚明白,一再相拒,如今得了权势之人发话,便如此殷勤,看来这佛门之中,亦非什么净地。
“多谢师傅照看。”但表面上,我也须得给这老尼姑三分薄面:“不知这庵堂之中,有什么清净之处,我习惯一人独处,不愿与他人混杂。”
“是是是。”老尼姑一个劲地点头:“贫尼也明白,施主请随贫尼来吧。”
我跟在尼姑身后出了屋子,沿着门廊一路绕行至后院,老尼姑伸手推开一扇门:“姑娘请吧。”
“多谢师傅。”我拱手施礼,迈步进了屋子,却见这屋子收拾得甚为干净整洁,器具陈设也十分地简朴,倒十分地合了我的意:“就是这里了,时间也不早了,师傅想必乏累,请先回房歇息。”
“好。”老尼姑也巴不得完了我这趟凑合,念了声佛转头离去,顺手将房门阖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我此刻方有功夫,仔细地回想所有的事——看起来,事情真如我所想,那个贵气不凡的男子,真是西齐的帝君,而当日凉亭中我与他的相逢,却像是汝越王刻意安排。
汝越王,安排我见隆从琰,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我左思右想,仍然不得结果,只能走到床边,合衣躺下,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起来,我自己打水漱了口,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往前院去,刚走到门口,丑尼姑迎面而来,看见我便大声喊道:“施主,膳堂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早饭,快去用吧。”
“谢师傅。”我略略点头,这才迈步朝膳堂走去,果见里面长条桌案上已经放好了素斋,正要走过去坐下,丑尼姑又跟过来:“施主,这并不是给您准备的,您那边请吧。”
我转头看时,却见右边还单独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的器具,甚至里面盛的菜肴,均与长桌完全不同,显见得是另行准备的,而且颇费了一番心思。
看起来,他确实是单独交代过,否则这些人也不会如此毕恭毕敬地待我。
走到方桌边,我坐了下来,拿起碗筷开始吃饭,老尼姑见安抚好了我,这才让其他尼姑也坐下。
整个庵堂顿时安静下来,只偶尔听见竹筷敲击碗沿的声音。
饭菜很是可口,我接连吃了几大碗,方才放下筷子,但碗碟里还是剩下些,我并不以为意,站起身来,移步出了膳堂,本想回自己房间,无意看见一个小尼姑,跪在青石板上,头顶还顶了个铜盆。
我在小尼姑身边停下,转头去看膳堂里的尼姑们,却见她们根本没有一点反应,仿佛已经司空见惯。
想来这小尼姑是犯了什么错,故而跪在此处受罚,我一外来之人,倒也不便多问,正要迈步离去,却听得哐当一声,水盆落地,小尼姑也倒在地上。
我抢上一步,将小尼姑扶起,却见她脸色发白,嘴唇发青,身上更是瘦得皮包骨头。
“我……”她嘴唇微微蠕动着:“饿……”
“你说什么?”我俯下身子,想要听清她的话。
“我饿……”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我听清了。
“你很饿?”
“嗯。”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吃的。”说完,我轻轻地将她放到地上,站起身来,再次朝膳堂走去。
原本,我是想取些自己吃剩的食物给她,结果惊奇地发现,自己剩下的饭菜早已被人抢得精光,连渣都没有剩下,甚至有两三个尼姑捧着碗,藏在角落里,拼命地将碗里的食物塞进嘴里。
我无可奈何,只得冲到灶边,揭开锅盖一看,却见里面也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些黑糊糊的残渣。
这该怎么办?
我不由踌躇起来,转头看见灶边放着一只烂了一半的南瓜,倒顿时有了主意,赶紧地拿起来,用力削去腐烂之处,再掏空内瓤,洗干净切成片,迅速用水煮好,盛在一只粗瓷碗里,端着回到小尼姑身边。
“你快吃吧。”我挟了一片瓜送到她唇边,小尼姑看起来饿极了,全然不顾其他,张口咬住瓜片,狼吞虎咽全吃了下去。
吃完所有瓜片,她才微微恢复几分力气,睁开双眼,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谢谢,谢谢姑娘……”
“阿弥驮佛。”
耳边忽然响起声佛号,小尼姑吃了一惊,赶紧翻身跪在地上,整个身子索索发抖。
我则慢慢地站起身来:“师傅。”
“纵然施主心地仁厚,但也不可坏了我寺中规矩。”
老尼姑一脸森然。
“她到底,只是个孩子。”我颇为不悦:“稍作惩戒也便罢了,难道你还想取人性命不成?”
“既是修行,吃点苦头,那又有何不妥?”
我正要与之争辩,小尼姑忽然伸出只手来,攀住我的裙幅,轻轻地摇了摇:“施主,若空是自愿的。”
“自愿?”我心下起疑,暗揣哪有人自愿承受折磨的,除非是发疯了。
可是看若初满眼恳求,我又在想,这里边是不是还有别的情由,于是从袖里抽出张绢子来,蹲下身子,轻轻替她拭去额上汗渍:“你不用着急,我不和主持争辩再是,只今日,你且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来‘修行’,如何?”
若空并不答言,而是看向主持。
“阿弥驮佛。”主持长长地念了一声佛:“既然施主发了话,你只管去吧。”
“多谢主持,多谢主持。”若空接连磕了两个响头,才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外走去。
“施主。”老尼姑转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却很是阴阳怪气:“闲事,你也管完了,是不是该回自个儿屋子里歇息了?再有,咱们庵庙虽小,却也是有规矩的,以后还请姑娘少管闲事的好。”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料不到竟是如此心毒!”
我有些负气地扔下一句,方才掉头离去。
“你——”老尼姑被我一句话噎得差点断气,不过仍然是站在那里,并未发作。
回到屋子里,我闷坐一气,到底放不下小尼姑,很想出去瞧瞧,却又烦恼会惹出什么是非来,更让我气愤的是,没想到小小一尼姑庵,还是有这样多乱七八糟的事,天下间到底还有没有一个干净的所在?
直到快傍晚,再没个人来瞧我,更没人给我送吃送喝,我不得已,只好从屋子里出来,慢慢朝厨房而去,谁知道刚过拐角,却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侧耳房里传出。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侧身闪在墙后,再慢慢地探出头去,侧耳聆听。
耳房里不断传出奇怪的异声,还有什么东西咚咚地撞着墙。
我正想要不要慢慢地靠到墙根儿下听个清楚明白,胳膊忽然被人扯住。
我慢慢地转头,却瞧见是那个老尼姑,不由吃了一惊。
老尼姑的力气很大,直到把我扯到院子的角落,方才松手,寒着一张脸道:“姑娘,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些,有些事,不是你该管的,还请不要多管!”
“师傅说得对。”我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很多事,确实不该是我这一介小女子过问的。”
“这就对了,姑娘寄居此处,只管好吃好喝好睡,其余的事不用多管,若是姑娘非要强出头……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