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恋雪自己也相信,自己一定已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睁开眼睛之前,她细细的回想了一下以前的事情:离开杭州——路边野店里吃饭——知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杀自己——离开野店——遇到埋伏,还遇上了一个可以与之一战的对手,一个似乎是为自己着迷的小伙子(她在心里笑了笑)——然后就发现自己中了毒,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花恋雪感觉自己身体内的毒似乎已经清除了,至少身体内的麻木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她听到有人在煎什么东西的声音(从闻到的气味上她猜测可能是煎鸡蛋),此外还有一个人低声哼唱的声音,声音很模糊,她完全听不出他在哼什么,但是她可以肯定,哼唱着听不清是什么歌的歌者是个男人。
还有一件事情她也能分辨的出来:那听不清是什么歌的歌不难听。
花恋雪的心甚至开始跟着那个旋律跳跃。
煎东西的声音停止的时候,脚步声接着响了起来。花恋雪听得出来,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大小姐,既然已经醒了,就应该起来帮忙——你应该晓得,让一个男人下厨房做点东西出来吃是多么的为难。”
语气很贫,但是声音不难听(可以判断的出,这是一个年轻人),花恋雪望着房顶--房顶乌漆漆的,很像迷人的夜空——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那个年轻人说道:“你睡着的时候,呼吸很均匀,但是刚才——呵呵,你大概闻到了鸡蛋的香味,使劲呼吸了几口气呢!”
花恋雪不禁又笑了:“你的耳朵好像很灵?”
“曾经有人说我长了一双猫的耳朵。”
那个年轻人说道:“请问大小姐是否肯赏光起来尝尝一个长着猫的耳朵的男人为你煎得糊鸡蛋?”
“为我?”花恋雪终于坐了起来。她已经不是那种很容易冲动的女人,但是,又有哪一个女人挡得住一个男人为自己煎的鸡蛋的诱惑呢?——无论这个男人是谁,是什么人。
那个年轻人没有说谎,鸡蛋的确是糊的,单单看一看就能让人大倒胃口,但是眼前的年轻人却让人看着很舒服。是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神情虽然懒散,但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味道,却说不出的令人喜欢。
“有点咸。”吃下第一口糊鸡蛋,花恋雪对那个年轻人说。
那个年轻人哈哈大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了。本来是计划好的,想着让你倒倒胃口,然后请你做顿好吃的给我,不过,看你身体刚刚复原,好像很虚弱,不为难你了。”
他很快又端出来另外一叠煎鸡蛋,摆在花恋雪的面前。
两盘煎鸡蛋放在一起,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它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花恋雪笑道:“虽然最终你没为难我,但是其心当诛。”吃了一口,花恋雪哑然说道:“你,你是不是皇宫里的御厨?太好吃了!!”
那个年轻人笑眯眯的说道:“只怕皇宫里的御厨也煎不出这样的‘鸡蛋’‘。这可不是寻常的鸡蛋。附近的深山里面有一样特产,是一种叫做‘鸣’的山鸡,数量非常少,据说普天之下只有二十只;这种山鸡和普通的鸡不一样,一生之中只下一个蛋,而且是将蛋下在万丈悬崖的石缝里面。这种蛋味道非常鲜美尚在其次,最最主要的一个作用是能够解毒。只要吃上一个这样的蛋,无论多么可怕的的毒,都将失去毒性。”
花恋雪听得呆了,筷子中间夹着一块蛋,呆了很久,又问:“我中的毒就是因为吃了这种蛋,才化解的?”
那个年轻人点点头,说道:“我对毒这个东西不是很熟悉,遇上你的时候,你倒在我家门口,我虽然知道你中了毒,但是我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没有办法,只好去搞了几枚这样的‘万灵丹’来。呵呵,这不,你已经没事了。”
他说的简单,但是花恋雪知道,真正把这件事做完却不是也不可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愈是珍贵,愈是难得,这种山鸡蛋决不可能让人轻而易举的得到。
花恋雪的心里不自觉的热了起来。
她已经看清了自己现在所在的房子,很小,而且光线很昏暗,很简陋,但是,在她的感觉里这已经是天堂了。
事实上,从常人的角度来看,花恋雪的确是在“天上”。
那个年轻人的家是一处密林深处的一栋树屋。树围足有二十几丈,树冠上面的叶子虽然还是绿色的,但是树干看来却像已经死掉了,所以这栋在树干上挖出来的树屋感觉上并不潮湿。
门外是一大片树枝,想要看看十几丈下的地面,需要拨开密密麻麻的树叶;头顶上也是树叶,但是上面的树叶显然并不是很密,和煦的阳光穿过它们照射下来,一缕一缕的,非常漂亮。
更漂亮的在更上面;顺着树干爬到树的顶端,可以坐在胳膊粗细的树枝上眺望远方,找不到边际的树林、遥远的朦朦胧胧的山、从身边飞过的美丽的小鸟……
“你住的地方真美……”
花恋雪坐在树顶的树枝上,艳羡的望着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说道:“也很有趣,你的名字叫作‘鱼’,呵呵,一条住在树上的鱼。”
鱼笑了:“在水里呆久了,出来换换环境嘛。”突然歪着头又说:“你的名字很奇怪呢——明明是花,却要恋雪,不怕冷吗?”
花恋雪笑道:“梅花是不怕冷的。”
鱼说:“不可能。梅花虽然不怕冷,但是谁说你是梅花了,梅花哪里会有你美?”
这么露骨的恭维让花恋雪的脸一下子红了,花恋雪过了好久,才半笑半嗔的说了一句:“你这人当真是口无遮拦!”
鱼说:“口无遮拦有千般不好,却至少有一样好。”
花恋雪问他:“什么好?”
鱼眨眨眼,说:“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他说完这话,脸就红了。
而花恋雪的心,却在渐渐下沉。
她并不讨厌鱼,虽然说喜欢他对她来说现在还算不上,但她心里真实的感受告诉她:她愿意和他在一起。所以她的心也告诉她不能害了鱼。
她晓得这里是在杭州附近,这里并不是与世隔绝的,即便是她准备留下来住在这里,终有一日,她的“仇家”也会找到她;她自负能够保护鱼不受身体上的伤害,但她不能保证能够不让鱼受到流言蜚语的刺激。
所以……
“我想——我应该走了……”她说。
鱼一怔:“为什么?”
花恋雪说道:“谢谢你救了我,既然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我不应该再继续麻烦你。”
鱼说:“不要这么说,我没有感到什么麻烦,我……我喜欢有个人陪我在这里说话!”
——“我喜欢有你在这里陪我说话!”
这是他想讲的话,他没敢说(他也觉得现在说这话实在太唐突了),但是花恋雪懂他的意思。所以花恋雪的话更加不容分说:“我已经决定了!”
花恋雪离开树屋的时候,鱼没有送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花恋雪知道,他在生她的气。
她的心里反倒有些释然--努力生我的气吧,这样才能让你尽快忘记曾经见过我这样一个女人!
然而,她的心里更多的是——
——哀伤!
就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当她跃下树屋的那一瞬,她突然担心这一跃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来!
她唤回自己的马,跃马而去;她准备绝尘而去,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去,望着渐远的树屋,直到再也看不到树屋的一角,心却还没有离开树屋。
“我究竟是怎么中的毒呢?”花恋雪对于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铁华玉?不可能,他压根没有时间——他出剑出到一半就停住了,莫说让他下毒,只怕有人对他下毒他都可能置若罔闻。
——崆峒剑派的那个人?不可能,能将崆峒剑派的那招“凤舞九天”练到如此地步的,决不会是崆峒剑派之中的寂寂无名之辈,以名门正派自居的崆峒剑派应该不会也没有听说有哪一个人是擅长用毒的。
——随着羽箭一同扑来的那两个人?也不可能,他们本来自以为一击即中,挥出的两刀统统没有留下后手;这足见他们的自负,而自负的人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是不可能再腾出时间来用毒的,更何况,他们连自己的手都不能完全控制,又怎么可能在挥刀的同时下毒?
——躲在草亭后面的人?有可能,毕竟有些毒是不需要直接接触的。据说有一些无色无味的毒可以顺风飘浮,人呆在夹含着剧毒的风吹过的地方,一定会中毒。可是,假设是这样的话,铁华玉也一定会跟着自己中毒,他不受影响的办法只有一个:事先将解药服下;但是像铁华玉那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那样一个至少看上去还是比较纯的一个少年,如果躲在草亭之后的那帮人里面有人想要用毒,铁华玉怎么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这样一想,花恋雪又觉得躲在草亭后面的那帮人又没有了嫌疑。
以往,但凡遇上什么样的事情,她的心里总是冷明如镜的;但是今天花恋雪的心里乱极如麻。
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有人哈哈大笑:“小子,和我们斗你还嫩了点!”
笑声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声音也很熟悉。
只听又有一人大笑道:“不错不错,和你这样老掉牙的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糟老头子相比,我的确是嫩了点……”
对于花恋雪而言,这个声音更加熟悉,那种肆无忌惮的口气,竟让花恋雪的心一瞬间有些兴奋。
鱼!一定是鱼!
她打马疾奔!
奔!
奔到鱼的身边去!
鱼,正以一人之力和三个人对峙,交战。
花恋雪认识那三个人之中的两个:陶大智、苏慕奇,另外一个她不认识,但却猜得到:应该是闻修。果然,她纵马奔到的时候,正听苏慕奇对那人说道:“闻兄,这小子手底下有两下子!”
鱼笑道:“想让我打你两下子?不难,把脑袋伸过来吧!”他功夫不错,但也有限,更何况是和三个人战在一处,嘴上说得轻松,手底下却是愈见不支。
苏慕奇怒喝一声:“找死!”
出招愈发迅疾。
闻修较为聪明,晓得这个年轻人绝非等闲之辈,背后定然有人撑腰,手下留了三分余地,说道:“小兄弟,我们三人绝无恶意,你如此和我们为难,倒要有个说法才是。”
鱼说:“哈哈,没想到你这老头子还是比较聪明的。话说在明处倒也不错!”
他正色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在树林里找什么,我也懒得管。我只希望待会儿有位姑娘打马经过的时候,你们三位老实躲在一边,不要唐突了佳人。”
此时大家已经听得到花恋雪渐近的马蹄声了。闻修心里一动:“小兄弟,你说的那位佳人是不是姓花?”
鱼脸色一沉:“我果然没有猜错,你们原来是在找花恋雪姑娘!”
陶大智怒喝道:“这小子和花恋雪是一伙的!”
几乎是在同时,苏慕奇和闻修沉声喝道:“杀了他!”
这一声,鱼听到了,花恋雪也听到了。
花恋雪的心里似乎挨了一刀,揪的一下疼。此时她已离他们不远,征战之声听来是那么的刺耳。她本来对苏慕奇、陶大智、闻修三人避之唯恐不及,此时想到这三人正在对鱼大下杀手,心急如焚,长喝一声:“住手!”
她已经看到了鱼。
鱼的身子飞了起来。
一抹鲜血四下溅开……
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