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恋雪没有死。
就像刚才任谁都以为花恋雪死定了一样,谁也没有想到,眼看两只羽箭、两柄钢刀就要着在花恋雪身上的时候,花恋雪悬在空中的身子忽然如流星一般下坠。
那两名偷袭她的刀客本是志在必得的,他们已经算计好了,身处在前后左右危险之中的花恋雪绝没有闪避开去的可能,他们的刀挥出去的同时,一丝余地也没有给自己留。
但是,花恋雪的身体忽然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消失了,但他们的刀已经收不住了,两只羽箭的来势也已经挡不住了。
这一瞬间,他们砍向花恋雪的刀将要砍在自己人身上!
这一瞬间,他们射向花恋雪的羽箭也将钉在自己人身上!
这一瞬间,这两名偷袭花恋雪的刀客眼神之中突然闪出了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万里青空里面,一大片的血雨颓然落下。两具尸体从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断为四截——一具尸体是在脖颈处断开的,另一具尸体则是在腰部断开的。
还有两只羽箭,一只插在一具尸体的左肋,一只插在另一具尸体的右肋。
玩火者死于火。
花恋雪落地之后,轻巧的一跃,避开了肮脏的血液,但她身上的红衫如血一般刺眼。
她嘴角的冷笑更加刺眼,那神情,分明是嘲弄,是讥讽。
还有无奈。
草亭里面的那人也在冷笑:“我早说过,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非但不会有效,而且还会自食恶果!”
草亭后面有人答道:“铁少侠先见之明令人佩服,但是见死不救,似乎也有失侠义!”
草亭里面那人哼了一声:“偷袭别人难道就是侠义?”
草亭后面的人显是语塞,半晌没有言语。
草亭里面那人也不理他,缓缓说道:“花恋雪,你我素不相识不假,但我久闻你大名,你好威风!”
花恋雪笑道:“是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威风——野地里跑个马,居然还有人设下埋伏,又是绊马索,又是箭,又是刀的。这份情义真不知道该怎么还给大家。”
草亭后面不止一人,花恋雪已经察觉到了;她话音未落,只听另有一人暴喝一声:“还不还的另说,你先留下脑袋来吧!”这人脾气不小,显是已经隐忍很久,说完这话,冲天跃起,一剑光寒,凌空刺下。
花恋雪呵呵一笑:“好一招‘凤舞九天’!只不知阁下乃是崆峒剑派哪一位高人!”
嘴上恭维别人是高人,手下却拿他不当人看。那人出剑很快,她比他更快,待那人手中长剑离自己不过三尺之时,忽然一个旱地拔葱,双脚前后一荡,飞快的踢出数脚。那人只觉眼前一花,满眼里全是花恋雪脚上绣花鞋的影子,冷不防的,鼻梁上已然挨了三脚。
他自负剑术不简,此次出手更是使出了自己的拿手绝招“凤舞九天”,原本以为这一剑刺出必能刺花恋雪一个透心凉,差了也能杀花恋雪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谁想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一剑刺了个空不说,鼻子上还挨了三脚。他恼羞成怒,回剑喝道:“贼**,看你爷爷——”
话未说完,忽觉鼻子一酸,两行鼻血立时突破鼻孔,汹涌而出,话语一滞,手中的长剑也是一滞。
这人年纪不过三十余岁,花恋雪怒道:“做人家爷爷你还早的很!”人在空中,突然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一转,飞出一脚。
那人眼睁睁的看着花恋雪的脚再次踢到,居然避无可避,额头又挨一脚。
这一脚踢得他头晕目眩,仰头摔倒。他脾气不好,但不是傻瓜,此时业已晓得自己决计不是花恋雪的对手,再战无益;又想自己也是晕了头,草亭之后尚有多少本领远在自己之上的高人,自己居然傻不楞噔的出来做这个挨揍的出头鸟?再者,自己明明已经吃了花恋雪的亏,那帮子什么高人居然能在草亭后面沉的住气,没半个人出来帮自己一把:“哼哼,老子也懒得做这冤大头!”
他这样想着,摔倒之后干脆装作被踢得昏了,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花恋雪娇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们要杀我,不过,若都是这般无用之辈,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藏在后面做缩头乌龟的好,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草亭里面那人说道:“花恋雪,骄兵必败!中原武林高手如云,还容不得你猖狂!”
草亭后面又有人说道:“铁少侠所言极是!目前之事怕是要劳动铁少侠出手了!”
草亭里面那人缓缓说道:“有前辈在这里,晚辈本不该喧宾夺主,既然前辈数次相邀,晚辈就冒犯了!”
他突然转身。
转过身来,手中已有剑!
就像剑本来就在他的手上!!
转过身来,他已经刺出一剑——这一剑与他的转身是一体的,他转身就是为了刺出这一剑!
这一剑就叫做“回望前路”。
“好剑!”花恋雪赞他一声!
这声称赞是由衷的,只有这样的剑才能让她兴奋起来,就像,就像喃喃学语的孩子找到了一样新奇的玩具一样,她的身体里面升起了一种战斗的欲望。
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她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决不是也不可能是天下无双,但是她的武功也的确不弱,当她来到中原之后,她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认真对待的对手。
她现在找到了。
她已经决定使出一些自己看来还算过得去的招式来对敌。
对那位铁少侠刺来的这招“回望前路”,她想使出一招“横刀夺爱”,断了他的“回望”。
她的心思极快,心到手到——手中虽然没有刀,但她的手就是刀!
只一瞬间,她右手食指染的血红的指甲突然暴长出半尺。
血红的长指甲划过长空,划出一片杀机!
但是——
但是那位铁少侠的剑突然一滞!
那几乎是致命的一滞!
他的剑本来已经贴近花恋雪的眉,但是他的剑一滞!
花恋雪血红的指甲同时在他剑叶上一触。
他手中长剑被格开的那一瞬,花恋雪的指甲也划破了他的喉咙。
那又是救命的一滞!
——他的剑刺到花恋雪眉心的时候,花恋雪的指甲触在了他的剑上,他的剑自然不会再有伤到花恋雪的可能。
——但他前刺的力道未尽,他的身子还在向前冲。
——他再冲半寸,花恋雪的指甲就不会单单划破他的喉咙,而是会划断他的半个脖颈!
这一刹那之间的变故,莫说那位铁少侠,即便是花恋雪也完全没有料到。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击即中!一刹那之间,她突然想到可能是自己错了:那位铁少侠的剑起势虽然不错,但是后招却落了下乘。
可是又一刹那,她被自己这种想法吓坏了!
她退后,疾退!
小利诱敌,自断惑敌,她怕那位铁少侠真正的杀招是在后面,甚至——甚至他根本就不是用剑的!
她的脊背已为冷汗打湿!
她终于发现自己的想法统统都是错的。
只见那铁少侠呆立原处,傻傻的看着自己。
“是——是你!!!!”他说。
有吃惊,还有欢喜。
原来,原来是那天在西湖之畔遇到的那个问路的少年。
点点滴滴的鲜血顺着那位铁少侠的脖子流下去,染红了衣衫。
花恋雪先是一怔,继而嫣然一笑:“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挑了惠家惠二先生的铁华玉。”
铁华玉完全没有料到花恋雪会知道这件事情,脸上不由得一红:“没什么,惠二先生的功夫有限……”
花恋雪说道:“现在呢?你是不是想挑了我?”
铁华玉一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他明明是被人请来对付花恋雪的。
——是?如果花恋雪是另外一个人,不是他那天在西湖之畔遇上的那位让他一只失眠到现在的女人,这种回答他会连想也不必想,就会脱口而出。
可是,面前的花恋雪,就是那个女人!
这个问题像一柄刀,不止让他为难,还让他伤心。
——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是花恋雪?
——那个女人怎么会是花恋雪?
——她——花恋雪,真的就是那天遇到的那个女人?
他不止是伤心,还有灰心。
——我居然为了花恋雪夜不能寐,食不能甘,行不能安,神不能守舍??
——我居然为了花恋雪夜不能寐,食不能甘,行不能安,神不能守舍!!!
花恋雪扭开头去,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知道江湖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一群所谓的前辈们躲在后面,怂恿一个乳臭未干的大小伙子出来对付一个鼎鼎有名的‘**’!”
她把“**”两个字说得很重。
——**?
铁华玉心头上的刀终于割了下去:“是的,她是一个**!”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可是——
——可是,她哪里像**?(**难道是像的?)
——她——她怎么可能是**??
他突然想到第一次遇见花恋雪的那一天,阳光那么明媚,风儿那么轻柔……
他握剑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慢慢的松……
松……
剑,落在地上,“铛”的一声!
他吓了一跳。
花恋雪也吓了一跳。
她是一个女人,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麻烦来了,真的,这次是真的麻烦。
刚才那些客商的话让她憋了一肚子的火,发现有人设下埋伏等着她的时候,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她正愁没有机会放放火——从她内心深处的感受来看,她甚至非常感激这些人在这里等着算计她——她当然没有准备杀掉这些人(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她只是需要大展一下拳脚(但是险些发生意外——无论如何,铁华玉都是一个难得的对手)。可是她现在发现她的麻烦来了。
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可能享受大展拳脚的快感了。
因为,她已经准备离开了。
她必须离开了——再不离开,不出五天的时间,江湖上就将会传遍一个这样的消息:久负恶名的花恋雪惑人不倦,又缠上了江湖上风头正劲的华山剑派门下铁华玉少侠!
她虽然没有多少江湖经验,但她至少已经知道人心险恶——这是刚刚她听到的那些关于自己的骇人听闻的丑闻给她的启示。
她的麻烦已经很多了,她不想再多一个麻烦。
“哼哼,如果还想挑了我,你至少要先养好脖子上的伤!”她冷冰冰的对铁华玉这样说,然后打了一声唿哨。她的马还在附近——虽然它刚才受了很大的惊吓,但它毕竟是一匹老马,而且已经和花恋雪在一起呆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她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风并不冷,但是她的冷汗还是流了出来。
她的心里充斥着孤单无助的感觉。
而同时,她感觉到另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正在自己身体内部蔓延。
先是出现在胃里,接着是肚子,接着是整个身体。
那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感觉,一丝一丝的麻,然后是一截一截的麻,直至整个身体完全被麻丝丝的感觉包围……
“坏了!”
她知道坏了,虽然她身体的感觉愈来愈好,甚至连长时间跑马的酸疼也在渐渐消失,但是她知道坏了。
因为太反常。
可是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是飘浮了起来,整个身体四周是片片云彩……
然后,花恋雪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