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不侵!”有人在岸上喊出这样的咒语。
我终于从黑暗中获得一丝光明,死死地扣住岸边的石头,踏实了双脚,然后站起身来。
他注视着我,我则喷了他一脸的口水。
“你不知道自己是魔吗?”他的语气就像是认识了我很久。
“你是谁?”他竟然知晓我的身份?乘风风的“大慈大悲”,杜鲸的定魂针,两重掩盖身份的手段竟然被他识破了?连鬼王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又是怎么做到的?我心中念道,这个人,如果不是个大熟人,就是比鬼王还要厉害的人。
他皱了皱眉,问,“你可还记得我?”
“你可还记得我?”而不是“你不记得我了......”我盯着他的脸,摇了摇头。
他提起了我的左手,只在鼻子边嗅了一下,“你还喝了大慈大悲?”接着他一道大力将我从水中提了上来。
“你是来抓我的么?”我被他用力一扯,跪坐在了岸上,咳咳地咳嗽,想把肺里的水咳出来。
“抓你?”他从怀中掏了一颗药丸递了过来,“我要抓你就会把勾魂将引到这来,”见我没有接,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大火出神,便解释道,“这颗是‘大慈大悲’的解药。”
我接过了药丸,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他到底是谁?
“鸴斯,灰鹊鸴斯。”叫鸴斯的人介绍着自己,视线也落向了幽冥城里的大火。
“花烈成秀在鬼城放了把火,鬼城的士兵都跑去救火了。这是调虎离山的计策,我猜,能让花烈成秀如此亲力亲为的,多半是你了。”他再次走近,对我百般端详,又说道,“你真不让人省心。”
“花烈成秀抢走了可以让我恢复记忆的药,他怎么会为我放一把火?”我显然对他的话深表怀疑。
鸴斯微笑,又道,“乘风风的药只能替你恢复前世的记忆,可你前世的记忆并不属于魔神。”
“又是魔神,乘风风说我是魔神,你也一口一句魔神,你看看我的样子,我哪里像个魔神嘛!”
鸴斯叹了口气,道,“是忘川水的缘故。”
“我不管什么忘川水,不要再叫我魔神!”我执拗着。
“忘川水能隐藏掉累世的记忆,因为一旦前世的记忆在你苏醒的过程中复生,你刚刚成形的胎灵很可能会被撕裂成一块块的碎片,所以,忘川之水的作用其实是在保护魔神的力量。”
难道我的前世故意喝下了忘川水?
“此地不宜久留,陆晴空如果发现你就是魔君,很快会追过来。”
鸴斯将我搀扶起来,我们沿着冥河向上游走。幽冥城的吵闹被抛在了身后,山岗上凉夜寂寂,夜风冷冷地吹。
“你打算和阿难无染会和吗?”我们走的路与幽冥城背道而驰,我追上他,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去哪里?
灰鹊鸴斯的影子倒影在河水里,他一边走一边说,“只要知道你已经离开了幽冥城,阿难无染他们自然会离开。”
“那景都翎呢?”
“我若是阿难无染,就不会去冒险救他。”
“晴空会在地牢里布下天罗地网,去了便有去无回。”
“你倒是通透。”
“你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你若出手,杀一个回马枪,晴空他们肯定会措手不及。我们得回去!”
“比起他们,你更重要不是吗?”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为我陷入危险?”我停下了脚步,鸴斯玩味一笑,眼神里透着冰霜般的冷漠,“你不声不响地离开,已经让所有人陷入了危险。”
我无言以对,鸴斯却轻巧转身继续前行。
“你会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找回你的记忆。”鸴斯加快了脚步,把幽冥城甩在身后,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追赶,阿难,花烈,景都翎,我将这三人的名字记在心中,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我因为愧疚而沉默,鸴斯则忙着在荆棘丛里找路,他的脚下沾满了淤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我第三次不小心被树枝刮伤的时候,鸴斯终于松了口,对我说道,“三年前,你突然间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仙界的人说你拿走了天之鼎,我就料定你去了天外天,一番追查之下,我们发现天之鼎落在龙族手里,阿难无染以释放华莲的方法为代价来交换你的消息,我们才知道你曾剜心自尽,是妖王将伤重的你带走了。我们又继续去妖族探听消息,可不巧的是妖王也失踪了。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年前,花烈成秀出现了,他破阵而出,带着魄府阵珠的力量来到西城山庄,他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向我们表明,我们才知道你竟然为了那个人放弃魔主身份。可是阿难并不死心,他说你一定会回来。不久之前,我从乘风风那里得到了你的消息,知道你会出现在幽冥城,我便让阿难和花烈一直隐匿在幽冥城暗中迎接你归来,今天,按照阿难的说法,是你离开后的三年零七天。”
“我去了哪里?又从哪里回来?为什么乘风风会知道我的消息?你和乘风风又是什么关系?”
“你能这么问,说明你还不算糊涂。”鸴斯拉下了帽兜,“我和你一样是神族的后裔,你去的地方叫赤霞城,我母亲是赤霞城里的堕神,她和你一样是神族的后裔,乘风风是母亲的信使,我一直通过风风得到母亲的消息。”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支开阿难无染和花烈成秀,一个人来找我?”
“有些时候有些事,你无法向阿难无染和花烈成秀挑明,因为神祗与众生总有距离。”
“我感谢你的坦诚,也很惊喜于你和我非同一般的血缘,可我没有要向你挑明的事,也没有向阿难和花烈隐藏的事。”我拒绝了鸴斯的好意,如果他向我坦诚自己的身份是为了向我抛来橄榄枝。
“你想找回记忆,就好比,每个人都想追求真相,只可惜,一旦你追查下去,你就会发现,一切的一切就是一个无底洞,某一天,你会自以为你找到了真相,找到了答案,可当你一旦到达了更高的地方,这个答案就会轻易被推翻。”鸴斯像是一个冷漠的殉道者在向我传输着一个神祗所知的恐惧。
“那你呢?你又知道多少?你是不是站在了无底洞的底端?所以你才居高临下,不在乎别人的生死?”
“问得好!”鸴斯答得轻快,“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你会在乎他们的生死,因为你手握着魔族的命运,可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的命运。”
“我的命运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一旦你继续追查下去,你就会掉进无底洞里,没有答案。”
“我不会受你蛊惑,也不会相信你说的,真相就是没有真相。”
“别那么执拗,对你没有好处。”
我不愿再与争辩,便道,“别那么执拗,我的事和你无关!”
“随你!”
我不再与他争辩,所以又开始埋头前行,漫漫的荆棘路似乎没有尽头,幽冥鬼域的天也似乎永无白昼。
“既然我回来了,那妖王应该也有消息。”
“妖王失踪,白狐妖姥暂管妖界,她下令妖界避居十二莲花境,不问七界之争,这两年,仙、鬼、龙三界日益壮大,妖族多少吃了暗亏。推己及人,群魔无首,魔灵也好不到哪里去。”
“妖族的人知道妖王是因我失踪的吗?乘风风可有说,妖王也会来幽冥城吗?”
“妖王的原神已经苏醒,他能将你送往赤霞城就说明他已经记起过去,所以,他在妖界的轮回应该结束了,如果是真的,那他留在下界对他的修行没有益处,如果他可以放下一切,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回来了?我回来了,是我还没有放下一切,对么?”
“你已经很通透了。”鸴斯变出了一只妖蓝色的知更鸟,为我们照清前路,“不管妖王有没有消息,如果被妖族发现是你‘拐带’了妖王,你必将受妖族牵连。”
“‘拐带妖王’?这是什么毫无根据的罪名?”
“事实如此。你还活着,妖王又是和你一起失踪的,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华莲和棂凰亲眼看见你把自己的心剜了出来,按常理你的伤情已经回天乏术了,可你如今活生生地回来了,而妖王却不见了踪影,面对失去首领的妖族,你要如何解释这样的‘不可理喻’?”
“我没法解释,你来解释!”我自然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将问题丢给了鸴斯。
“无论如何,你都必须记起一切。剩下的,就交给真正的镜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