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又将这样的美味送到嘴边？”
“河水浑浊了你的眼睛，倒是让你的味觉越发灵敏了！”
“感谢冥主的恩赐！让我们尽情欢愉，享用吧！”
冥河中的恶鬼在暗夜里叫嚣着，无数的抓手向我周围伸了过来。它们伸向我的头发，我的衣服，我的鞋子，伸向所有可以撕扯的部分，我拼命地挣扎，泥沙混入我的眼睛，我看不清前路，河水封堵了我的鼻子，我无法呼吸。
曾几何时我也如同此刻一般从天界坠落，跌入冥河。
曾几何时我也如同此刻一般被肆虐的恶鬼抢夺，在浪涛中随波逐流，难以逃脱。
曾几何时有人救我于危难之中在北海之滨，在冥河深处。
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我却来不及将它留下。我拼命地挣扎，河岸上火光漫天，锣鼓喧鸣，连天空也变成了红色。
定魂针继续侵蚀着我微薄的意识，求生的欲望让我拼尽全力，一记重击打在了颈后，我被拖入了河底。恶鬼们扯下了我的帽子，紫色的长发披散开来，乾坤簪散发出耀眼的白光，将我层层包围。
“喂！醒醒！”有人在轻轻拍打我的脸。
我醒了，她急忙到远处，捧了一张荷叶来。感到一股滚烫的琼浆从喉咙灌了进去，身上的寒气顿时少了一半。我坐起身来，看清了她的样子，她是一个温言笑语的女人，灰白色的长发如同上好的锦缎，泛着柔和的光，遮挡着她未着寸缕的身体。
只听她轻声道，“你终于醒了。”
紫色的长发还披散在肩上，滴答滴答地趟着水。
她指着我手里的簪子，问，“这是神界的东西。你是簪子的主人吗？你是堕神吗？”
我揉着眼睛，摇了摇头。
她见我还在发抖，又捧了一片盛满黄色蜜液的叶子，递到我的面前，“还想喝吗？”
我望向四周的岩壁，岩壁上一朵朵鲜红的花朵散发着醉人的芬芳，女人道，“这琼浆是从红色曼陀罗里收集来的，有很好的驱寒作用。冥河里的生灵从不见阳光，想要驱走它们的寒冷，这个很有效。”
我将叶子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一点一点喝下曼陀罗的解药，温暖铺展开来，它不仅驱走了我身上的寒冷，也带走了多余的水汽，没过多久，我的头发干了，潮湿的衣服也干了。
“很有效！”我看着她，将叶子递回，“是你救了我，从冥河里。”昏迷前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我在绝望中挣扎的时候，一道白光突然出现，劈开所有的恶灵。
“你知道，冥河深处别有洞天么？”她道。
我抬头仰望天空，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头顶上的天空荡漾着河水的波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水底的世界，也是一个倒影里的世界。
她替我将乾坤簪绾回发中，又道，“有一天，天神留下了一滴眼泪，这滴眼泪让天界的神树开花结果，神树结了两只果子。从那一时刻起，天神就明白，所有的事物都有它的倒影。”
“这里是冥河的倒影？我是在做梦吗？”
“你又怎么知道，你是在梦中还是醒着？”
我无奈地笑着，“你在跟我打哑谜。”
“你就在倒影之中，这不是哑谜。”
我站了起来，仰望“天空”中的水痕，“可这里和幽冥城一点儿也不一样。”
“这是幽冥城最初的样子，”女人退回石壁旁，继续道，“这里还是那个未被开垦过的幽冥城。”她的身体消失在石壁里，下一秒又从石壁中显现出来。
“那你又是谁？”我问，
“我是最先光顾这里的人，我叫染。”
“染。”我叫着她的名字。
“孩子，”她回到我身边，伸手抚摸着我的脸，“我的五觉已经不如从前那样敏锐了，每次醒来，我都以为，这将是我最后一次醒来，”她的眼睛闪着炽热的光，“可是我依旧看到了你，我的后继者，能再次与我相见的后继者，我很高兴我还活着，这是我们的缘分。”
岩壁上游弋出一条翠绿的小蛇，它伸长了脑袋和身体，向这边张望。
“为什么我是你的后继者？为什么我们有这样的缘分？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正因为你一无所知，没有被世间的想法束缚，你才能看到我，也能被我带来这个地方。我是来自时间最初的神，我活在时间之外。是我创造了你们，所以，我不能对你们弃之不顾，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告诉你们世界本来的样子。只可惜，我每一次醒来，都会发现，我离最初的自己越来越远了。我也害怕有一天，连我也忘记了世界本来的样子。”
“你是我的祖先吗？”
她再次走到我的面前，接着幻化成了我的样子，又幻化成了琉殇的样子，又幻化成了彦真的样子。她道，“我是所有人。你身体当中的每一寸力量都来自最初的我，你身体当中的每一丝改变都是时间的痕迹，我活在时间之外，而你活在时间里。”
我伸手，以同样的方式，抚摸着她的脸颊和身体。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心中突然被这样的回答惊到了，我不自觉地战栗，有一瞬间的失措，这一瞬间周身的场景突然变化，我再次置身冥河当中，到处都是刺骨寒冷的水，到处都是阴魂不散的恶灵——
——不！
我大叫，抗拒，然后，我又看到了染，看到了寂静的崖壁下面，长满了曼陀罗的触须，天空仍旧是水纹的样子，而我坐在谷底。
“染——”我向寂静的天空呼喊，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有去无回。
“选择成为魔神的你，早就不再是凡夫俗子了。铎镜衣参破了时间的秘密，所以，他可以在幻境和真实中自由行走。你继承了魔神的衣钵，你就是未来的魔神——”
染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却再也看不到她的踪迹，我停留在谷底，流水投影在草地和石壁上，这世间仿佛只有我的声音。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再次感觉到冰冷，我再次被冥河的水包围，被肆虐的恶灵追赶。
场景开始在冥河和谷底之间摇摆，我分辨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也分辨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
“我们越是充满力气，就越会抗争下去，与外界抗争，与环境抗争，然后将自己累得精疲力竭。你该学会保存体力，不要为了保命而活着，这不是魔神活着的理由，不要堕落在轮回里，不然你会像我一样，渐渐忘记本来的自己。魔神是不败的，败的是你对未来的恐惧，如果你对自己的了解敌不过长年栖息在冥河中见惯了世面的恶灵，那么你一定会败下阵来。”
她说得没错，河底的恶灵嬉笑着，刺骨的笑声铺天盖地地袭来。
又是一阵恍惚，一阵似曾相识。
“流沙，它们又来了！”
“不怕，你见惯不惯了，不是吗？”流沙的将它们隔绝在外面，我被沙衣包裹，纱衣阻挡了一切幽灵，“它们故作恐怖的样子就是为了有机会将脆弱的你吞食掉，其实它们比任何魂灵都胆小，它们的胆小转化成武力上的暴虐，它们其实最需要永久的安眠。”
“可我都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它们还是不放过我！”我向流沙哭诉着。
“这也是它们的不幸，它们不会觉醒，不会懂得割舍，不懂得放下，它们的意念都在掠夺，吞食，这样的幽灵永远不会获得机会离开冥河，它们无法穿过冥都的城墙，无法再转世成六界的生灵，它们已经被轮回抛弃。”
“那流沙呢？流沙是冥河底的流沙，流沙又如何穿过冥都的城墙？”
“流沙为救你而生，终有一天，流沙也会因此而获得奖励，走出冥河，在另一个世界行走。”
“我要和你一起走出冥河，我不害怕，不逃避，我要向你一样满怀希望地活下去！”
“好，我们都要满怀希望地活下去！”
柔软的沙子将我牢牢守护着，渡过冥河中漫长的黑夜与等待。我不知道我的救赎因何而生，我只知道，当我被冥河中的幽灵侵蚀，剥离得体无完肤之后，这股温暖的守护修复了我诸多的伤口。
弥补了失去的痛苦，是不是救赎的开始？抑或是爱给了我们轮回的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