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轰隆隆的吵闹声,催动着我的心脏更加剧烈的狂跳。
我被带到了一间密室,等待上场。声浪带来的震动扬起了地板间的灰尘,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景都翎让我用乾坤簪自保,可我没有法术没有拳脚,又如何取胜呢?
乘风风会来校场吗?如果我真的是他口中的“魔君”,如果他见到我被十面鬼娃追杀,会不会出手相救?
我马上就要站在人群中央与我未知的命运接洽了,命运说我是魔君,我或许能因此留下性命,命运说我不是魔君,我搞不好就要人头落地!
该死的命运!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有些泄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垂下了脑袋。
景都翎受伤的样子在我脑海里回放,杜鲸的话言犹在耳:“魔君不在,幻海无主,群臣失去庇佑,混乱自生......”
我解开盘起的头发,将簪子藏在袖中,没有退路了,“这就是我的武器,靠自己!”
乾坤簪在手,盈盈一握,触手冰凉。
忽然,镜子中的自己闪现出一刹那的紫眸,我被幽深的眸色吸引,仿佛跌落无底的深渊。
“我真的是魔君么?”
有人推门进来,打破了寂静,“喝了它!”
杜鲸饶有兴致地看着镜子中的我,一阵怜熙,“你和景氏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他送死?”
我看着放在案几上的一杯深色液体,问,“这是什么?”
杜鲸青白的手指拂过杯口,“我只与景氏过节,其他人的性命,我不关心,也不在意。”
“我若赢了,又会如何?”
杜鲸像是听到了笑话,逼近我的眼眸清冷无色,“没有魔灵会赢,”他逼近我的身后,我与镜子中他的影子对视,他伸手拂过我的脖颈,细声道,“它会从这里,一口咬下去——嘶——你是魔灵,它会因为你散落的血液而疯狂,然后将你撕成碎片。酒足饭饱的宾客最喜欢天魔芋,能在鬼符秋饷的日子里看到绽放的天魔芋,是他们的乐趣。”
杜鲸将酒杯递到我跟前,催促道,“喝了它,你丝毫不会感到痛楚。这是我对你的最大的施舍。”
我接过酒杯,转身,后退了一步,倒在杜鲸面前。
啪地一声,空杯落地,摔了个粉碎,我再无犹豫,径直走向了暗黑的通道。
这园子并不大,倒是十分隐秘。翠绿细长的竹子支撑了老高,我能听见周围的人声,却看不见人影,躲在竹子背后的目光像一道道矮刺一样投射过来,我成了一件玩物,供人观赏。
他们小声议论着很多事情,譬如我的衣着,他们说我是异族人,这衣服已经是老的样式了;有人在谈论我的样貌,他们说,天生尤物,邪魅魔灵;我听见竹子后面有声响,那是一阵一阵粗犷的呼吸,是它!十面鬼娃!它伺机而动,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它移动得飞快,这就是十面鬼娃的厉害!
我一边凝神听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脚步和位置,我知道它会突然冲出来,然后人群会在它一击致命的时刻骚动起来。
它开始飞快地转换身形,在竹根间来回穿梭。
冷静!我凝神静听。
然后,周遭彻底安静,十面鬼娃屏住了呼吸,连人群安静了下来。
它在忍,我在等,只要它一呼吸,喉管里的呼噜声便会想起。它忍够了,飞冲过来!
呼噜声在我身后响起,它在空中划着一道弧线,我本能地向前跑,跑过它可以跨越的距离,然后跳跃,转身,乾坤簪出手,这一击,直刺它的咽喉。
我终于看到了它狰狞的脸,在簪子刺向它的刹那,它的脑袋滴溜溜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换成了另一张鼠面。
大脑袋换成了小脑袋,我与它失之交臂,然后,它在空中再次滴溜溜地换了一颗脑袋,我双脚落地,来不及转身,它跳上一棵竹子,借力反弹回来!
我听见了乘风风地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仿佛天籁,风风道,“要死啦要死啦——”
救星来了!我谢天谢地,可刹那的分神,让十面鬼娃获得了可乘之机,我反身伸手一握,抓住了它龇起的獠牙,它挣扎着乱抓,我的手被拉出了几道长长的口子,我吃痛松手,它掉落在地上,四下逃窜,没入林中。
逃了?就在此刻,人群中响起一阵清妙的笛声,我寻着笛声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袖子,空荡荡地划过竹林间的风。
十面鬼娃失利,四周快速出现了围挡的铁栅栏,将我围困其中,我用力凿向其中的一侧的铁栏,人群里发出嘘喝声。
我在无数嘘声中被运出了校场,铁栅栏外,杜鲸脸色铁青地望着我。
他低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我将簪子往袖中推了推,怨愤地盯着他。
“说!”他似乎更焦灼,“景都翎与阿难无染翻了脸,魔界将它逐出了幻海,没有魔族愿意救他,我只以为你是刚从修罗之路逃出来的魔灵,可是乘风风竟然愿意帮助一个小小魔灵!为什么?”
我并不打算开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吹笛子的救了你,我已经派人全力追捕了,他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拒绝开口。
杜鲸眯起了眼睛,“你的事会很快传到鬼王的耳朵里,今晚,你从何处而来,又将到何处去,就会一清二楚。”杜鲸从我身边轻轻掠过,“你身上关于龙麟衫的气息越来越淡了,你接触过的人里,必然有那个盗贼!我不会轻易放过你,景都翎不死,你也休想活着出去,幽冥鬼域还轮不到任何魔灵为所欲为!”
杜鲸给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一直默立在一旁,手里提着一根银白色的针,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然而却太迟了。
银针刺入了颈骨,我疼得无法呼吸,如若不是紧紧握住围栏,我随时都可能晕死过去。
“不姑娘,定魂针是鲸王府的圣物,也是我鬼族遏制魔灵的方法,有了这颗钉子,你想幽冥鬼城难如登天!”
小厮的声音比杜鲸还要娇媚几分,我恨得牙痒,杜鲸,此仇不报,我不姓不!
“我们走!”
“......”
“送不姑娘回牢房,告诉景氏,希望他准备好明天的应战,另外,加强防备,我不想在听到任何笛声!”
杜鲸的声音已经渐渐远离我的听觉范围,后背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失,可我的身体却渐渐冷如冰霜。
景都翎看到我,也是吃了一惊。
我坐在角落里,蜷缩起身子,“怎么,很吃惊我会活着回来么?”
“你中了定魂针!”
“帮我取出来!我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我勉强坐下,却不比站着舒服。
景都翎起身,解下了自己的外衫,盖在我身上,“这是鬼族以魔制魔的方法,不是我帮你取,是我不得其法,随便出手,可能会适得其反。”
“什么叫以魔制魔?”
“杜鲸从天魔芋的花中将逝去的魔灵锤炼,再施以法术,炼制出定魂针,当它刺入身体的时候,魔晶的力量就会被封印起来。”
“那怎么办?”
“无需解。”
“为什么?”
“杜鲸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他多半是因为私心,才对你用了定魂针,可是他不知道,用了定魂针,陆家兄弟想要识破你的身份也难了。”
“你知道我是谁?”我从景都翎的话发现了端倪。
“镜衣,我一直在等你。”景都翎突然开口叫镜衣,我则一动不动地眨着眼睛。
“在你之前,已经有十一个魔灵死在了十面鬼娃的手里,好在,不会有下一个了。”
“他们怎可如此......”我的愤怒刺激了伤口的疼痛,“罔顾生命——”
我向后靠着喘息,手臂上被十面鬼娃抓伤的伤口已经开始泛白,景都翎替我查看伤口,默默道,“魔君失踪多时,魔灵无辜受累,还望镜衣及早清醒。”
我如醍醐灌顶,面对景都翎的牺牲和付出,我无言以对,沉思了片刻,我只能答道,“我欠你个答案,都翎。”
“你不欠我,也不欠任何人。因为你是魔君。”
我忽然觉得肩上的压力重了,重得让人想要逃避。
“乘风风看到了我!”我对景都翎描述着竹林里的景象,“而且,我听到了笛声,笛声驱走了十面鬼娃,我们还有同类!”我抓住景都翎的手臂,“一起离开!”
“很好,”景都翎微笑着,“只要他们找到了你,你就安全了。”
“你不跟我走?”我不解地望着他。
“带着我只会连累你,你先走,我答应你,一定想方设法活下去。”景都翎回到原处,脸上的光线一半没在黑暗里,一半迎着昏黄的灯光,“很多人都在等你,镜衣,所有人都在等你......”
“别说了,都翎,别说了。”
“不要让我失望......不要再让我失望......”
我一直看着他,却看不到他的神色,他已经将自己的脸完全隐藏在黑暗里,可是,多年后,我想起他的时候,总会想起牢房里面那个一半阴暗,一般光明的男人,还有他布满鲜血的外衣和谜一样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