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说,这里就是鬼符秋饷的宴厅了。宽敞的大殿落了两层,二层只是一圈向外延伸的游廊,游廊之上人视野开敞,足够一番居高临下的观摩。整个宴厅被月曜石点缀,月曜的光明冲淡了鬼府的厚重。我环视四周,看来,众人开怀畅饮,歌舞升平。
虽然乘风风有意将我挡在身后,可是以风风的容貌,加上我的奇怪面具,所有的视线在顷刻间都聚集到了我们的身上。
“风风,这又是谁家的美娇娘?怎地从未见过?”
“风风,摘下她的面具来,何故掩着不让见?”
我自然不敢答话,只见乘风风扫过一个九级台风过境的眼神,众人都只趣地住了嘴。
乘风风拍着我的手道,“你可是我的‘宝贝’,不能让一些来路不明的人随便看了去。”乘风风一边拖着裙子走,一边俯身行礼,我佯装城一件礼物该有的样子,被他牵着带上了二层一处稍小的雅室。
雅室里,九位客人正在各自的位置上畅饮,风风将我留在了角落里,我知道,在所有醉醺醺的眼光里,我如砧板上的肉。
又一轮舞姬跳昏了,满桌子满地都是酒盏。我听见隔壁的一个人偷偷拉了乘风风的手,小声道,“你又得了什么宝贝?还藏着掖着,不给看么?”
“去!”乘风风推了他一下,“不怕断了舌头,瞎了眼。”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又一个人也凑了过来,“风风这么挡着,是要我们猜一猜吗?”
我抬眼看他,他继续道,“谁不知,如今天下七分,连鬼王都原谅了北海的那个长角的头头,仙界如今势单力薄,妖皇又不知所踪,神界不问世事,人与兽类为伍进不来这阎罗幽冥。”说着,他伸脚踩了一个舞姬的裙子,那舞姬借势倒在他怀中,一副半推半救的模样,他松了手,舞姬飘走了,他手里又抓了一个轻丝霓裳的水袖,极尽缠绵。
“那会是谁?”这两人碰了个杯子,乘风风摆着手,一股子厌弃。
“不长尾巴,不长角,还带着个面具,仙喽!”他醉话连篇,说给空气听。
乘风风见他又要过来,赶紧移了移屁股。
他扑了个空,只好巴巴地继续说,“说对了,风风可不高兴了......”
“你个醉鬼!”一个似醉非醉拉着另一个似醉非醉,另一个似醉非醉又去拉扯场上的舞姬。
“我可等了七百年,只为每年此时能与公主相见,可公主啊!她就是不见我!让我醉死在这里!”
我看着那一颠一倒两个人,也倒放了心。只是隔着团团转的漂亮舞姬,隔着一层层透着粉薄的纱雾的垂帘,有道灼热的视线,让我不能回避。
“风风,他是谁?”我用余光瞄去,是个长角的族类。
乘风风踢了踢右边的醉的一塌糊涂的长身鬼,准备起身,见我发问,又低头嘱咐道,“这众人之中,你千万勿要与他讲话,他最认得你!一盏茶的功夫,来后院的枫树下找我。”
说完,他就起身就走。
说也奇怪,这边乘风风刚起身离开,那边长角的男人站了起来,他与乘风风擦身而过,替了他的位置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坐下之前,另一个长角的同类将身旁的两个醉鬼神不知鬼不觉地拉走了。
乘风风说的,若是掀开面具,能和我打起来的,就是这条龙吧?不过,他是谁呢?
“姑娘带的面具,有个典故。”他声音柔和,却辨不清语态。
他不等我回话,接着说道,“不过四年的光景,也不知今日,我又能不能换一个想要的答案。”
我有意转过头,与他颔首,虽然乘风风叮嘱我不要搭理他,却没说,我不能听下去。我听,他说,“你这面具,叫丑新娘,她第一次来北海带的就是这张假面。大臣们说她不尊重,瞒着龙王将她撵了出去,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却再也不愿在世人面前摘下面具。”
“两年后,她又来了,仍然带着这只同样的面具,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龙王最不喜欢这样的伎俩,我想,她恐怕又要失败了。龙王问她,女子为丑面,一定自恃贤德,这是老把戏了。她却笑称,羞于见夫君的娘子不知自己的容貌,更不知自己的贤德。”
我显然听得尽兴,他继续说到,“这话很中听。龙王又问,我向东海请宝珠,东海推脱,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大于宝珠的大礼。可这大礼不识自己的美貌,也不识自己的贤德,是我错了,宝珠可以再有,美人却世间唯一。她就这样入了北海龙宫。”
“后来呢?”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他得意得笑了,趴在桌子上心满意足地望着我,“听说鬼符秋饷上的人最喜欢带面具,我唯一的兴致,就是看看面具下的美人,是不是比东海的宝珠更让人意外。”
我晃了晃脑袋,表示拒绝,他却趁机抓起我的手,又是一派风流,“怎么?竟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不愿再听了么?”
那触手的肌肤滑而不腻,难以挣脱。怎么办?我怪自己一不小心上了他的当。我赶紧往后退,却不想靠在了墙角,他那里也不闲着,另一只手上来就要将我面上的遮挡掀开,我情急之下顺势一转,躲了过去,起身一带,也将他也连同着扯了起来,我们两厢画了个圈圈,刚好让我借力闪到一边,他只好松了手,举在那里,舞池交替,一个流连许久的美姬终于抓到机会,送递了酒杯过去,他也不再强人所难,微微敬了我一敬,算是回礼。我眉眼低垂,避开了他的目光,想起风风的话赶忙往后院走去。
大枫树下,我焦急地等待着,可乘风风却一直没有来。
宴会上的酒乐声一直飘着,让我有些困倦,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感到身上和脸上越来越热了。我见四下无人,就爬上了树,在树上找个避风的角落醒酒,不料,没过片刻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擦了擦口水,擦着擦着,便觉得眼前有团黑影在晃,我警觉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一动不能动地被捆在了树干上,对面的“贼人”正警惕地看着树下,他对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你绑我干什么!”我大叫,他立刻转身捂住了我的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做贼都能睡着!你一定是禁不住诱惑,偷喝了酒。”
我正要反驳,他瞪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要不是我,你早就掉下去了,小声点,有人在找我们!”
“放开我!”我压低了声音,继续反抗。
“你再叫,我就把你嘴也堵上——嘘,别吵,我们是不能被抓的!”他一边强调着“被抓”二字,一边伸手指了指下面,正有一群鬼士兵来回巡视。
太奇怪了!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的断定我与他必然也是个同道中人的?我仔细辨认眼前这个“贼”的模样,以此来寻找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他的眼神惺忪,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他的鼻子比起风风低了一些,不像个精明的商贾;他的牙非常白,可酒宴上的人都很白;只有他的眉很美,这一道长眉让他的五官都精致了起来。
“你是谁?”我放弃了挣扎,一心求一个答案。
“嘿!做贼不问出身,何况你问了我,我随便编个名字给你,你也不知道!”
“你随便编一个我也不知道你是随便编的呀!”
小贼玩味地瞟了我一眼,眼中顿时有了神彩,复又笑道,“西方有棵古木,叫彦木,它是我的故乡的神木,所以,我姓彦,我师父教我,做人难得真实,所以做贼也要真性情。我叫彦真,你呢?”
“彦真?我没有名字。”
“小子,你随便编一个出来,我岂会怪你?”
转念一想,记起乘风风的话,就回答道,“我姓铎。”
“你姓铎?魔神也姓铎,你也姓铎,你是魔族?”
“我像么?”
他只看了我一眼,答道,“魔灵很轻,你能在树枝上睡着,确实不重。”
“歪理!”
“歪理就歪理。”他甩了甩手,“众生本就平等,我也不能因你是个魔族,就否定你做‘贼’的资格。天下好物大家偷嘛!”
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又一批鬼士兵正向此处走来,我心中的打鼓,“你偷了东西,惹了鬼兵,躲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找上来的。”
彦真看了看下面,又指了指上面,坏笑道,“这棵树我端详很久了,这里就是通往天罡山的入口。我们遁树逃走,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天罡山?”我环顾四周,心想这里浓荫密布,看不到边际,莫非这顶上的树冠别有洞天?
彦真呆呆地看着我,“鬼界的人不敢监守自盗,你若是仙界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棵树别有洞天,你昏昏入睡之时,也未现出原形,必然不与龙族、兽族为伍,如此推断,你只能是魔族之人。你若是魔族,就不是盗贼,你不是盗贼,你竟然不是盗贼!”
彦真激动,对我指手画脚,我无奈地笑了笑,他疯了吧?可转念一想,心中凉了半截,魔族?难道是我身上的三个宝贝惹了他的注意?不好,若我不承认是盗贼,那他定能顺藤摸瓜,从执魔之铃上猜出我的身份,我若果真如乘风风所说,是个铎姓的魔君,他又怎肯放我?搞不过又是个不能看脸的宿敌,那我岂不是要吃暗亏?思来想去,只好编起花言巧语,打算糊弄过去,“你怎么就确定,我身上的东西是从鬼王那里偷来的?我这是取回我魔族的宝贝,何来‘偷’一说?”
彦真默默点头,“有理……”
“你那铃铛,果真是执魔之铃?”
不好,难道——
他见我如此紧张,心下更加笃定,说道,“果然果然,”说着彦真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执魔之铃,十分爱惜地摸了摸,自然自语道,“做贼本不能贪睡,这是给你一个教训。不过今日你睡在这里,遇到了我,咱们也算是有个缘分,我拿绳子救你,也是好心,怕你万一失足,小则伤筋动骨,大则性命不保。我救了你,你要知恩图报,这个铃铛就当是见面礼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彦真坏坏一笑,拿着执魔之铃在我眼前一晃,如猿猴似的往树顶爬去,三步两步越走越远。
“还我——”我本能大叫,却没有叫回彦真,叫来了鬼兵鬼,他们成批成批地被吸引了过来,我在劫难逃。
哎,我以盗贼同伙身份被逮了个正着,鬼将们将我五花大绑地从树上移到了树下,他们二话没说,直接把我押送到了地牢,因为身份不详,我被安排到了专门的牢房,和我关在一起的,是一个叫景都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