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言?到底怎么一回事?”棂凰离开了生魂结界,关切地在我身边飞来飞去。
“你看到临缜了吗?他为了保护他的‘哥哥’,却伤害了他最爱的熙城,所以他甘愿不死不灭几十万年一直守在魄府阵珠里,他一边守护着他想要守护的‘哥哥’,一边等待着熙城的来解决他的性命。他情愿用这样的方法来让自己的残念活下来,也情愿用这样的方法来让在这世上仅存的魂魄死去。用几十万年的等待一死来换一份执着的守护,这是临缜选择的死法。”
“见到了你,他以为是见到了熙城,他这样一心求死,可见当初,他是做了怎样不可饶恕的事......会是什么事呢?”棂凰也十分不解。
我摇着头,“我和临缜的交集,只在今夜了。”
“籽言,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杀了他。”棂凰拍着脸蛋儿。
“刚刚,我就像是中了蛊。我说着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话,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那一刻仿佛我就是熙城,我知道临缜但求一死,我是在成全他。”
“你的心被蛊惑了吗?你知不知道,只要临缜一死,那个被他保护的人就失去了保护,那七百个山鬼就有可能杀死他。我以为你是看不惯川琉戏也有个‘替身’。”棂凰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不,他们不可能杀死他。既然临缜是为了保护他的哥哥,他就不可能不清楚只要他死了,他的哥哥就会被七百山鬼分食。很显然,他与琉殇约定过,只要熙城出现,就意味着他的哥哥才安全了,所以,他甘愿一死。”
“临缜是封疆战神,琉殇是鬼王,他们是水火不容的两个神,怎么会为了一个‘哥哥’,做这样的约定?籽言,那个和川琉戏一模一样的人到底是谁?”
“是一个琉殇和临缜都想要保护的人,也是一个见不得天神的人。”
棂凰飞来飞去,努力思考。“你的心是熙城的心,所以当你见到临缜的时候,才会身不由己;你以熙城的地魂转世,所以你拥有熙城的容貌。如果你没有熙城的心,你就不会杀他;如果你没有熙城的地魂,你也不会有熙城的容貌,可见,要有今日的结局,地魂和心必须同时出现你的身上。而利用你的人,一定深知这些,才会故意引你去了八星还魂阵,而他的目的就是要将假的川琉戏释放。籽言,知道你换心的人,并不多。”
“他不仅知道我换了熙城的心,知道我三魂的由来,他还知道我一心在寻找阿缜,他用川琉戏做诱饵,引季山三剑入阵,引我入阵。”
“是素昧谋面的敌人吗?如果不是,那除了阿缜,就是灰鹊鸴斯了,”棂凰挠了挠小脑袋,“会不会是他?”
“我曾经让阿难无染借用灰鹊鸴斯的容貌混入妖鬼大典掳走公主怜熙,是无呦死的那一天,连神兽界的小兽都知道灰鹊鸴斯就是鬼城的通缉犯,可见鸴斯和鬼王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再加上十灵少女的事情,这一次,怎么都不会轮到鸴斯出手。”
“总不会是阿缜自导自演吧?”棂凰说得漫不经心,见我不说话,神色茫然,才忽然像受到了惊吓的样子,“他一直在等你的出现,他救过你的性命,你们那么相爱,怎么可能......再说,释放假的川琉戏对阿缜来说又有什么用呢?”连棂凰都不相信。
“或许我们都想错了。如果不是熙城呢?是不是我早就死了?”我悄然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你本来就不是熙城啊——”
“如果,我没有换掉这一颗心,我是不是早就死了,如果我死了,就没有这许多后来的事:临缜就不会死,琉殇也不会如愿以偿,我也不会怀疑他。”
“籽言,你不要这样,没有这一颗心你会死的——”
棂凰眨着眼睛,看着莫名其妙的我手捂胸口,“籽言,要做什么!”
我闭上双眼,“这颗心,是熙城的,不是我的——”
血肉剥离的声音突然响起,棂凰慌了神,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知所措。
“籽言,你吓到我了!你吓到我了!籽言!籽言!”
“......”
棂凰不停地在我身边叫喊,可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的意识渐渐离开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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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
“心!心!籽言剜出了自己的心!不,不,她不要熙城的心......熙城的心......救她......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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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血流成了河,我仿佛看见冥河岸边的曼珠沙华,鲜红的,开满天涯。
当我再次有了意识,却没有看到曼珠沙华,我看到了白雾弥漫,绿草如茵,有一条条宽阔的河蜿蜒而来,流向迷雾深处。
一个人浮于草尖露珠之上,让我眼角湿润。他有着熟稔无比的白衣白发,我不会忘记他的身形,他的背影。我远远地望着他,像是在倾诉我悠长的思念,我不敢靠近,怕是虚幻。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我默默的跪了下去,轻声唤道,”师父……“
他听了,却向远处走去,我追了上去,经过他停留的地方,看见了那只乾坤簪被他遗落在原地。
“雨神的簪子——”当我再次抬起头,却早已觅寻不到他的踪迹。
簪子在手中,触手冰凉,如水如冰。
我听见了咚咚地声音,在我握住簪子的一刻,属于我的心跳也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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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簪子上的心头血救了她。”是谁的声音?
“是血脉的力量替她修复了身体。”
我努力睁开眼睛,缓缓地一眨一眨,入眼处是黄竹帐子,黄竹的床,阳光透过彤色的纱映到屋子里,有人女人坐在床边,我努力看清了她的样子,她竟然和鸴斯有七分相似,只见她起身对着身后的男子开口,“她会很渴,用竹叶替她润润,不能喝太多。”
这个世上,如果说灰鹊鸴斯的医术能以心换心,那么一手培育他成长的河瑜大人必定更加价高一筹,我在赌,赌她可以,可以替我结束被人操作的命运。
河瑜,终于得见你了。
我见她离开,闭上厚重的眼皮,满意地笑了。
涂候猗,不,应该是椎维樗,一副微怒的神情坐在床边,他用竹叶将水滴在我干涩的唇上,我感到干涩的喉咙得到了滋润,动了动。
他不言,我不语。我看着他,一滴眼泪竟然不自觉地滑出了眼角。
“......”
喂完水,椎维樗起身离开,他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开口道,“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是我没有告诉你。不过它没事。”
身孕?
“十一莲花境,欢喜夜宴。是我负了你。这孩子我会保它平安。”
为什么会有孩子?此时此刻,我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准备?而且,这个孩子......
想到这里,心又凉了。
睡了好久,再次醒来,已经想清楚一切。河瑜端了药进来,我也起身坐了起来了。她坐到我对面,道,“都是些安胎的药。”
我一饮而尽。她把药碗放到一边,只和我互相端详着对方。
“外人叫我长霞,你我本是同族,不该用这样的称呼。”河瑜开口。
“姑姑。”我答得干净利落。
河瑜淡淡一笑,她的视线也停留在发簪上,道,“皓月用这把簪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簪子上沾染了她的心头血,刚好可以修补你破损的心脏,父母,果然都是最好的医生。”
见我神色生生,河瑜又开口道,“鸴斯擅自做主,用熙城的心为你换心,惹来这诸多麻烦,我是他母亲,这个责任我不可推卸。当年,熙城犯下死罪,亲手杀死临缜,她死不瞑目,你借用她的地魂转世为人,得遇见你的师父,还一世恩情,这也是明明中自有安排。假乐山一战,你本阳数已尽,可偏偏有人要逆天而行,替你续命,或是有心或是无意,他又刚好用了熙城的心脏,我劝你,没什么想不开的,你替熙城完成遗愿,将临缜从魄府魔障里释放,而你也怀了他的孩子,其实很公平。”
“公平?”我对河瑜的回答嗤之以鼻,“那川琉戏呢?”我直言不讳。诸神坠落凡间,必入赤霞城,河瑜驻守赤霞城二十万年,决定了太多事。
“他叫洳英,是天神和人界之女关芷的孩子。按照排行来算,连我都要称他一声哥哥。他也曾坠落冥河,被深埋在冥河流沙之中,流沙靠他获得了灵性,去人间走了一遭,就是你认识的川琉戏。”
“鸴斯和你有血缘关系,你替他挡灾,我无话可说,可琉殇呢?”我紧盯着河瑜的双眸。
河瑜笑得轻蔑,“不是只有血缘才能称作孩子。琉殇没有错,在其位谋其政,天神管不了下界的轮回,是你放弃了做神的资格,也由不得自己要被琉殇利用。”
“我知道我没有理由指责你,可是鸴斯和琉殇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人各有命。”
我终于发现了河瑜眼中的闪躲,便道,“如果有一天,鸴斯和琉殇背道而驰,你能做到公平吗?”
河瑜不答,我知道我成功了一半。
“我要救阿缜。我知道你有办法。”
河瑜看着我,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一件完全不可理喻的事,“你知不知道,在我看来,你的爱情不过是一个人的游戏,因为一次神祗交换,镜衣爱上了镜衣,镜衣怀了镜衣的孩子,而现在,你要救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你该醒醒了,阿缜已经放手了,孩子就是证明。”河瑜起身离开,“妙法镜可以窥视未来,却不能窥视人心。过于完美的爱情是不存在的,你参不透的法门也是你痛苦的缘由,镜衣,你要好自为之。”
我一人独在屋中,竹叶的沙沙声一阵一阵地向起。我一手紧紧簪子,一手轻抚腹部,“那***喜夜宴,你果真用心良苦。”
第二日,河瑜照常来替我诊脉,见我独坐天明,叹息了一声方离开。
三日之后,我可以下床了,便去院子里走走,举目四望,不过一屋,双树,树下种满了黄竹,清幽又寂寥。椎维樗在院子里捻药,这几日喝的汤药都是他亲手熬的,我走过去,塞了一根柴棍在土灶里。
“我要把孩子留下来。”我开口,椎维樗停下了手中的捻轮。“我会请求姑姑用忘川水替他洗去全部的记忆。”
椎维继续捻药。
“是我不甘心,是我放不下。这孩子是谁,我很清楚。就算为了孩子,我也要亲手了结一切。”
捻药的声音在空旷的赤霞城里响起,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我听着唦唦的声响,伴着药壶里煮沸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捻药的声音停止了,椎维起身,土灶里的炉火跟着熄灭了。他什么都没有讲,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把药滤进碗中,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