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涂候猗,椎维樗,太阳金乌,他醒了,那阿缜呢?
鲜花牢笼的天光不知通向哪里,我睁开眼睛,八年前的场景回荡在眼前,那时我被粽子妖绑到了无声之海,那时我在鲜花牢笼里第一次遇见他,第一次遇见,便义无反顾地舍命救他。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白狐狸琮岭站在鲜花牢笼之外,对我投来悲悯的目光。
“白耳朵,他杀了阿缜吗?”我趴在牢笼边,拽着琮岭的手臂摇晃。
“没有他,呦呦也不会死。”琮岭的声音陌生又苍老。
“是我害死了呦呦,我以为只要没有守月珠的力量,小山就不会醒。是我杀了呦呦,我任你们处置——”
“没人知道,呦呦就是三脚乌雀遗落在赤霞城的那一只赤足,我没想到,小山也没想到。”琮岭苦笑,“可是,这却解释了为什么当初祭婴浮棂非要将浮棂妖刺种在你的身上。”
“阿缜在哪里?”我不理会琮岭突然间的坦诚。
“你那么在意他,那小山呢?小山就是三脚乌雀,为什么你只记得临缜,却不记得小山?祭婴浮棂明明帮你们找到了彼此......”祭婴浮棂明明帮我们找到了彼此,可我们都在为另一个人肝肠寸断。
“如果涂候猗杀了阿缜,我会替阿缜报仇!”我冷冷地看着琮岭,“叫他来见我!为什么他不来见我?”
“你该向天神报仇,向龙王报仇,向书写轮回的鬼王报仇,而不是向小山报仇。小山是无辜的,临缜也是无辜的,你若明白,就该找他们报仇——”
我哭红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琮岭,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从未见过她——鬼王琉殇......”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从未谋面的人会如此“眷顾”我的命运。
“你是魔神转世,你也是天界唯一的神树之果。铎镜衣下界挑战六界,他曾生擒鬼王,这个仇鬼王不会不报。”
“白耳朵,你知道我不是镜衣,我是籽言,我只是拥有了镜衣的心、血和眼泪,真正的镜衣已经散做六处分身,真正的镜衣已经败给了女兮,他不会再回来了。”
“你能召唤魔灵军团,你能打开魔禁之门,你就是镜衣——”
“我不喜欢仇恨,也不喜欢无止尽的复仇,更不喜欢做魔神,是不是可以把我交给鬼王,让所有的一切结束——”我哀声乞怜,对生命毫无眷恋。
“想想缑拂枕,想想芈皓月。”
我跪在原地,泪水哭成了线。鲜花牢笼绽放出紫色的冥焰,仿佛感受到我心碎的声音。
“小山想起了一切,是我的父母将它从幽冥城带回妖界,是妖界觊觎了神界的力量,我知道小山本不属于这里,我知道你也不属于这里。可是,在这个冰冷的世界,如果连你也不在乎他,连你们都不在意彼此,那他就再也没有留恋的必要了,籽言,小山要走了。”琮岭在祈求。
“他杀了阿缜......”我不能跨国这一道槛。
“镜灵和本体是可以相互感应的,如果临缜的心中坦荡,小山不会是非不分——”
“阿缜还活着?”我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
“籽言,从几万年的沉睡中醒来,会不会清冷得刺骨?如果不是他乡之城的那一场漫天的离火,他们都不会到下界中来。籽言,你还记得九万年前,天外天里神树的苍虬上一直有一颗绚烂的红日和一只甘愿停留的太阳金乌吗?还记得你初到君祁,长信小阿山泪泉里焰发火瞳的椎维樗吗?”
“琮岭,如果,阿缜还活着,我可以原谅所有人,可以忘记所有人,可以放下所有的不甘和仇恨,如果,阿缜还活着——”
“如果,我可以帮你找到临缜,我要你嫁给小山。”掷地有声,琮岭不允许我丝毫的退让。
“好,我答应你。”我只要阿缜活着。
一阵刺骨的冰寒从背脊上升腾,花海被瞬间冰封,牢笼破碎,寒意依旧袭人。
我清泪垂怜,看着碎落满地的片片冰凌被冥焰燃烧,满目疑愁难解,望向琮岭怔怔出神。
“我从未想过,自己也是神祗的一枚棋子。可我比你幸运,我虽然失去了月,可我还有小山,还有妖界,籽言,只要你还心怀希望,你还有小山,还有整片幻海魔域。”
琮岭将手伸给我,继续道,“能不能借我棂凰?”
我打开生魂,棂凰扑扇着翅膀悬停在琮岭面前。
琮岭伸手一指,棂凰化作妖棘,晶黄的棘身熠熠闪光。他轻捻棘身,划向自己的脖颈。
“琮岭不要!”
来不及了,我的指尖也被刺破,鲜血顺着棂凰棘身缓缓流淌,我的血和琮岭的血融在一处,分不清。
“当年,我的父亲和母亲去东海瀛洲为我向堕仙祈命,我遇到了缑拂枕,他告诉我,他能续命给我,但需要我帮他化解一世的姻缘,我当时不解,直到我遇到了月。”琮岭的眼里辨不清神色,一半怜惜,一半伤心。
棂凰棘刺得更深了,棘身变成了暗红色。
“为什么?”我的影息在琮岭的瞳仁中一晃,他继续说道,“等你嫁给小山,妖界就会有新的开始,妖界需要足够的力量才能对抗龙族,籽言,我本不想脏了你的手,可是只有你,才能让我死得彻底。”
“你在说什么?”
“小山和你一样,他所剩无几,请你陪在他身边。”
我的手微微发抖。
“记得和皓月说,爱过她,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奖励。”
呲——啦——
棂凰棘瞬间刺破了琮岭的喉咙,像是划破一件僵硬的瓷器,琮岭的生命化成碎片,倾洒在白色的光晕里,冥焰在接触到他身体的一刻开始剧烈的燃烧,他的尸体和花儿一样,化作虚明。
“为什么!”我不知所措,“为什么!”棂凰棘掉落,黯然失色,我被空前的挫败感笼罩,连连后退。
四方的妖灵渐渐聚集,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像是唱着哀伤的挽歌,我看着琮岭的妖灵凝结,幻化成一团小小涡旋。
真相,在漩涡凝结的一刻显现,我看着涡旋的实体晶莹剔透地飘浮在空气中。
日居月诸,北海未央。
这是——回音螺。
缑拂枕用回音螺为琮岭续命,琮岭是回音螺的寄主。
天空在我飘浮的身体里旋转,大地收纳成可以站立的海岸,重上岸边的回音螺被重新拾起,缑拂枕曾经将心中所爱为妖界三皇子结灵,他说,“阿月,我们仍会相遇,纵然那时,你不在是你,我也不是我,只愿你记得我,记得我爱你。”
这一切都被涂候猗看在眼里,他握紧的双拳,扣向石壁,我心底苏醒的了然沿着石壁内细小的缝隙走过千里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