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别阿难和安安,还有刚刚化敌为友的灰鹊鸴斯,一路向北,借助魔灵的力量打探妖王的消息,据魔灵们回报说,妖王去了画星城。
画星城,是妖姥长尾白狐的避居地。金蛇妖皇的妻子,小山的外祖母,就来自画星城。
我还未到达那里,因为魔灵之中的一些状况限制了手脚,耽搁了一段时日,如今正值深秋,诸事潦草。
几天前前,阿难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上说,魔灵异动,五日内,仙界将整理胥娶山。
胥娶山,位于画星城外三百里。
一个月前,红衣护法水良回归了仙界,因为光明子仍旧踪迹未明,所以由水良暂代掌教一职。水良下令全力追捕作恶魔灵。胥娶山,是她的第一战。
我提前去了那里,探查事情的起因。
因为我的“无端放养”,魔灵中存活下来的一部分开始疯狂嗜血,修罗之路上练就的杀戮之心加上嗜血的本性被激发,这些血魔走向了一个极端,他们聚集在胥娶山的阴池之地,占山为王,短短三个月,整个胥娶山寸草不生,鸟兽俱亡,往日的青色山林已经完全变成一座充斥着血腥和白骨的魔窟,血魔在洞窟中叫嚣,夜半的哭嚎声,在画星城都能听得到。半月前,长尾白狐一族曾派一对狐妖去剿杀魔灵,却全部死于群魔手中,尸骨无存,长尾白狐因此震怒,要血魔血债血偿,如今胥娶山臭名昭著,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
五天后,仙界压境,胥娶山已无活路。
可我想起了师父,想起了仙界的恩养。如果我放着不管,胥娶一战之后,魔灵和仙族将再也无法共存。
得到了妖王的消息,我放缓了步伐,我想着总有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做,胥娶山就是一件。
我知道,群魔缭乱,早已经是事实,若不早一点肃清,到时候魔族纷纷演化,内部纷争在所难免。
我望着山顶的魔窟许久,这唯一的办法,势在必行。无论谁是魔君,都必须在人世间建立起魔禁之门内的秩序,在所有魔灵的嗜血本性被唤醒之前,让它们重新变成孤独的反抗者,孤独让人清醒,魔也一样。虽然,这与集体自杀无异,却是我和阿难一致的决定,因为逃离不了嗜血本性的魔灵将永远无法到达幻海之外的岛屿,如果不加以控制,再多的救赎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化成三月的飞雪,落地无声,日出无形。
所以当仙界大军到达胥娶山的时候,他们扑了一场空,没有什么血魔了,更没有什么魔窟了,有的只是一堆森白的枯骨,和干涸凝固的血,我杀了他们,用一双沾满血污的手,拨开了洞窟前的荆棘丛,悄然离开,离开了我亲手挖掘的魔灵之冢。魔神杀了血魔,这意味着,嗜血之魔将是魔族的敌人,仙界之人面面相觑,我留下一个漆黑的背影,湮没在黎明红色的曙光里。
我知道,以后的日子,对于散落在人间的魔族来说,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始,禁血令的开始,将一部分魔灵推向了死路,它们再次隐匿在黑暗里,蝼蚁匐行。
隔日,我收到了灰鹊鸴斯的消息,他和安安已经成功避开了游荡在天罡山界四周的勾魂将,到达了赤棠官冢。我散了一片魔灵给阿难,对他说,是时候了。
从那天开始,安安开始在暗中驾驭血魔,我对鸴斯说,要让它们高傲地活着,我想,鸴斯总有办法,后来安安成了血魔的克星,也是最好的证明。再后来,我将赤棠官冢的西城别庄送给了安安做礼物,这是我曾经应允的礼物,再后来,直到安安十四岁,我一直未能有机会再见到她。
我最终到达了画星城。
对我来说,人与妖共处的画星城是谜一样的人间。他们擎着各种花色的纸伞,谈天,欢笑。我在长街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琮岭,他擎着红色的纸伞,那是属于涂候猗的颜色。他对我说,籽言,有人在等你。那时,长街上弥漫着氤氲的灯火气,到处都是花好月圆。
阿缜,是你吗?
我这么想着,却未能如愿。我在长长的步厅的尽头,看到了高座在上的那个人,他垂着头,气氛低沉,像是哭了很久。
他身上那件素白色的衣裳很不合身,红焰落雪,总是少了生机的。灯火微黄,显得他更加无力和颓废,我盯着他长长的红发良久,终于,被现实打败。
我麻木了,甚至开始发恨,直到涂候猗憔悴的冰冷的目光与我对接,我在从眼前人巨大的陌生感里回归现实,发出了三个字:
“涂……候……猗……”
他笑了,笑得很是僵硬,语调生生,“好久不见。”
好久了,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四万年,或者更久。
无言以对。
天幕晦暗,最后一片火烧云熄灭了,黑暗吸走了热量,空气渐渐凝结,妖王身旁最后一点长明灯也枯了,火光跳跃了一下,周围陷入了黑暗。
我想走,却被巨大的吸力包裹,红莲花香弥散开来,像是无形的圈禁之力。一阵突如其来的格挡与防控,我竟然不是他的对手。妖王凌厉的一根妖刺封住了我的心门,我辨不清他的神态,却看到留在门缝中的一道微光停落在他的手上,他握着一颗珠子,在指缝间透出清白的光——那是守月珠,那是大雪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