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我留在往生塔外的一片紫晶魔灵终于到达了彭乡城,它唤醒了沉睡的阿难无染,阿难趁着夜色离开了彭乡,飞奔而来,掌灯时分,终于敲动了往生塔的塔身。
“阿难。”
“镜衣?发生了什么事?我收到你的急召,就匆匆赶来了。”阿难无染的呼吸还有轻喘。
我拂上石壁,触手冰凉,这一道阻碍隐藏了我的愧疚,“我很好。阿难,你的伤还好吗?”虽未见到那条断臂,但一想就觉得惋惜,到达彭乡城之前,阿难和我都感受到了叵浅的猜忌,作为将计就计的策略,我们故意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场戏,可没想到,阿难为了获得仙族的信任自断了一臂,竟然做出这样的牺牲,我无法无动于衷。
“不要担心,已经无碍了。他们和金虎师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我虽有丹盈正珠证明身份,但是齐王墓外的偶遇,他们始终对我心有芥蒂,我自断杀戮之臂,掉绝了武力根源,他们对我再没有顾虑了。”
“没了手臂,总是不那么方便。翀离剑的师父不虚仙精通医术,若有机会,可请他帮忙。”我不能放着阿难少了一只胳膊不管。
“我记下了。安安已经被我安顿在彭乡西郊的花田村,按你说的,她的家人都以为她死在魔灵袭击里。”
“她还好吗?”
“她的御魔功夫很长进,也一直在刻苦练习,可她总是说我教的不好,吵着闹着要见你。”
“你先替我照顾她,慢慢来,不要急。”
“我明白。”遥遥的有喜乐传来,吸引了阿难的注意,“我听说,今日是妖鬼大典,宴会上的喜乐在这里都听到了。”
看来妖鬼大典已经开始了。“阿难,我今夜叫你来,也是为了此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往生塔困不住你,你受伤了吗?镜衣——”阿难关切地问。
“我很好,也没有受伤。我不强行破门,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你去做更好。”
“镜衣,但说无妨。”
“临缜下界了,现在就附身在了妖王身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允许十一莲花境的方主用往生塔将我困住,但是我知道,他似乎不希望我亲自前往鬼域。”我将阿缜的身份说出,并不打算对阿难无染隐瞒。
“听闻今日妖鬼大典,鬼王打算将公主怜熙下嫁妖王,那她是否知道妖王如今的身份呢?”
“我猜不透鬼王的心思。如果她设下妖鬼大典来拉拢妖王,是想要联合鬼族和妖族之力对抗芈氏。那么,她不可能不顾涂候猗对是无呦的感情而私自软禁白鹿储君。如果她已经知道现在在妖王身体里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么,事情就比想象的复杂了。无论如何,今夜我要你以灰鹊鸴斯的身份参加妖鬼大典,并且暗中调查鬼王和芈氏、和妖王,还有灰鹊鸴斯的关系,最重要的一点,你要以鸴斯的身份将公主怜熙带出幽冥城。”
“这灰鹊鸴斯能接近公主府邸?”这是阿难无染第一次真正的使用灰鹊鸴斯的身份。
“灰鹊鸴斯处事向来低调,可他的身份完全不允许他这么低调。他的母亲河瑜是九天之上的堕神,而河瑜又与鬼王琉殇关系匪浅,所以,鸴斯在鬼族必然有一席之地。再者这么多年,他这个医术超群半妖半鬼竟然没有再六界任何一个地方出了名,不是他计划好的,就是他藏得太深了。我敢肯定,妖皇和鬼王都必定都认识他,至于他们与他交好到何程度,是利益关系还是其他,需要你帮我打听清楚。”
“原来,鸴斯这个身份大有用处。”阿难回道。
“伴君如伴虎,你要小心为上。另外,鸴斯的医术奇绝,只有这一点,你们大不相同,凡是且不可莽撞。”
“我明白。”
“鸴斯是个有心计的人,今日大典,他也必定参与,若你们碰了面,他问起你身份,你大可向他表明,而且,你还要他,我答应他的要求,只要,他要救我出这往生塔。”
“镜衣是想让我们交换身份?”阿难不解。
“灰鹊鸴斯有求于我,只有他来救我,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他会答应吗?”
“那要看她对十灵少女有多倾心。”
喜乐声传来一阵小高潮,阿难停了停,继续说道,“看来幽冥城很热闹。”
“公主结亲,自然要热闹。”
“镜衣,为什么要抢亲?”
“神兽界的白鹿储君自小与妖王涂候猗感情深厚,妖王被芈氏中伤之后,白鹿为了救他,化名十六月前往长穹山拜师御山首座风清仪,又在双鹤之约上战败言卓,得到了使用守月珠的机会。鬼王暗中软禁了十六月,并且以此为要挟逼妖王娶公主怜熙,我不想哥哥遇到麻烦,所以,十六月我要救,公主我也要抢。况且,你不抢,保不准龙族的人不会抢。”我缓道出缘由。
“或许临缜早就知道呢?若他本想将计就计,我们这么做,不是画蛇添足吗?”
“他离开得匆忙,对此事,他只字未提。反正将公主掳来总不会错,我也看看鬼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懂了,那我尽力一试。”
“事成之后,我们在花田村碰面,不见不散!”阿难透过石墙传来一股丹盈真气,我感受到了他的挂念与忠诚,心中一暖。“万事小心!”
远处传来警哨声,有人大喊,“谁在那里!”
阿难一拳敲在门上,“倥——”的一声,留下一句,“镜衣保重”就闪身离开。外面再次安静下来,我回到塔中独坐,四下安宁,倒是显得鬼城的喜乐格外清晰。
若阿难能将这个局搅乱,我倒是很开心看看阿缜对这位鬼族公主作何态度。
想了一通,微有疲倦,浑浑噩噩正欲睡去,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有什么在挖洞。我循声提鞋下楼,果然响声越发真切,它挖得吃力,想必那土层极厚,我安心坐着,想看看夜半盗洞的家伙要搞什么名堂。果然,一个时辰之后,它顶开了最后一块地砖,探出了脑袋,我盯着那个蒜头脑袋,脱口而出:
“棂凰!”我大吃一惊。
“籽言!”棂凰欣喜若狂。
“怎么是你?”我道。
“果然是你!”棂凰道。
我将它拉了上来,掸了掸它身上的尘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棂凰看了看身后,“这塔身虽说坚固,可妖术上的禁锢,常常忘了考虑地下因素,这我早有经验。我知道硬闯容易被人发现,所以费了些劳力,但神不知鬼不觉。”说着,棂凰泪眼汪汪地望着我,“籽小言,你没有死,太好了,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我都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妖,咯咯。”我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脑袋,又将她抱在怀里,挤了挤,此刻再遇到她,真是贴心贴肉的欢喜,棂凰只在我怀里咯咯咯咯咯咯地傻笑,“我要在这里看着你,陪着你,盯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我再也不想和籽小言分开了。”
“你怎么来的,魂堕呢?”
棂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还不忘拉着我两只手。怔怔地说,“魂堕还被龙王困在北海的锁龙渊里,魂堕受了伤,我们得去救他,我们要将锁龙渊搅烂,报仇!”棂凰使了使劲儿,我感受到它的心痛,关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君祁山遭劫,你被应龙带走了,我和魂堕跌下了山,被青龙锁住带去了北海,我和魂堕都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以为你死掉了,心灰意冷,后又得知君祁变故,五雷轰顶一般,只想杀出去,为你们报仇!可是那锁龙渊里,困了几十条怨龙,都是九万年里,经受不住时间的考验,脱了肉身,化成厉鬼的蛟龙,他们对我二人身上的仙气啃食不放,缠斗之下,我和魂堕都受了伤,得遇贵人相助,才避开了灾祸。虽说没有脱身一直被困着,但不用天天提心吊胆,已经是万幸了。几天前,龙王将魂堕带走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魂堕不让我硬拼,它离开时,告诉我它感受到了季山无极的气息,让我去找七剑求救。我寻着季山无极的气息来到了彭乡城,果然看到了川琉他们,可是唯独不见你的影子,我很焦急,四处打探,终于得知,妖皇曾经来过,妖王和你曾相识,这只有我知道,随意,我便来妖界查探,果然见到十二境里有蹊跷。”
“那你怎么没有和川琉戏他们在一起?你又怎么知道我被关在了这里?”
棂凰抹了抹眼泪,我也替她抹了抹眼泪,“魂堕说,籽言已经不是季山无极剑了,它说你的剑气已经混在川琉身上,我去彭乡城查看,果然见到川琉身上有两道季山无极真气。八年前,我与你一同从妆镜湖里出来,就知道你的身份并不一般,你拿着魔神的铃铛,与他颇有渊源。当时,我听到你和那个‘鸴斯’的对话,他叫你镜衣,我本是不信,这才执意要进来看看,果然……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籽言了…...”
“师父死了,我想为师父报仇,所以一气之下被魔晶反噬,召唤了修罗恶灵。是它们向我俯首,管我叫魔君,你看我的样子,像魔君吗?”
棂凰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摇了摇头。“籽言召唤魔灵,毁了假乐山谷,心中一定不好受!”
“人界众生因我蒙难,但地狱魔灵却因为我得到通往魔界幻海的机会。一功一过,我也不算太难过吧!”
“一功一过?籽言这不是一个仙家会说的话。难道籽言已经打算要抛开君祁,抛开季山七剑了?”棂凰浮起了身体,语气焦灼。
“仙为救赎,魔为杀戮,我这一身的魔晶,就算回到君祁,也不能在和以前一样了。何况,君祁山已经不在了,师父也不在了......”
“你肯定没有告诉川琉、告诉叵浅,你的身份,他们不是不讲情义的人,他们不会弃你不管的!”棂凰有意劝我,她的翅膀噗噗地扇动着,我知道她的心意,为了安抚她,我将她托在手掌上,她气鼓鼓地坐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是自由地,你从来都是自由的。不要再替我担心了,等我出去了,我会想办法救出魂堕。若你们都渴望自由,就离开这个乱世,去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
“那籽言的自由呢?做仙多好,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可当了魔君,就要带着魔灵去幻海,背负一生的责任。籽言的自由呢?”棂凰反问着我,一句一句敲打我的心。
“棂凰,我只不过是一时失手,我也没想过做魔君。等我找到了阿缜,等我说服了他,我们就离开是非,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你不要踢我担心。”
棂凰打量了打量四周,心不甘情不愿,“可你还被困在这里。”
“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了。小棂凰,我们好久不见了,我一个人无聊,你就多陪陪我吧!”
说着,我们又回到了塔顶,月上梢头,月光投射下来,照亮我的凝裳,棂凰扑簌簌地跟了上来,伏在我身侧,它张着眼睛,若有所思。
我望着天顶上的一束亮光,想着这个时候,阿难应该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