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炎夏,正值晌午,邯郸紫荆阁内,李葳从侍女的手中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出来,轻轻吹了吹,送到了正躺在龙榻上,虚弱的赵丹嘴边。
“大王,这是郎中刚刚煎好的良药,趁热喝了吧。”
“咳咳。”赵丹闻言,缓缓的睁开了双眼,惨白的脸上尽是冷汗,他轻轻看了一眼面前的药汤,微微摇了摇头。
“孤最清楚自己的身体,良药虽好,但对孤却没有作用。”
“哎,大王,休怪老臣多嘴,纵然您对黄将军的死无法释怀,但终究于事无补,黄将军已经战死了,依老臣看,大王您要放开心怀,争取早日康复,日后才能为黄将军报仇雪恨。”李葳轻轻放下了药碗,轻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在孤尚未登基之时,黄起便已在我的身边,当年先王弥留之际,孤的那几个兄弟皆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先王英明,早已料到了这天,便在孤的身边增加了许多护卫,他们见状,心知单打独斗,无一人是孤的对手,便在暗中联合,一齐向孤发难,他们首先将目标对准了孤身边的护卫,呵呵,在那段时间里,孤每日醒来,身边的护卫便会少上几人,接着,他们的尸首便会在王宫各处被人发现,孤的兄弟们是想告诉众人,帮我者的下场便是如此,终于,一个月后,他们杀光了孤身边所有的护卫。”
两行泪珠从赵丹的双眼中缓缓滑落,此时的赵王好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般瑟瑟发抖,他仿佛是在对李葳讲述着往年,又像是在对自己诉说着什么。“就在孤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就要失去王位之时,是黄起毅然挺身而出,站在了孤的身后,他带着三十三个手下,日夜守护在孤的身边,白日里提防着小人,深夜里提防着刺客。终于,在经过漫长的煎熬后,父王终于归天了,孤亦如愿以偿的登上了王位,而黄起手下的三十三个人,却只剩下了五人,便是后来御林军的五副卫,李葳啊,你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吗?你能体会得到当时孤的绝望吗?”
“大王所述之事老臣亦有所耳闻,紫荆阁后方的花园里,沉寂着二十八座墓碑,在里面沉睡的人,想必便是为大王而死的二十八个勇士吧?”李葳轻声问道:“可是为何在那二十八座墓碑上却是空白一片,而史官那里,也没有任何关于那二十八座墓碑的记录?”
赵丹闻言,讪笑了两声,他微微摇了摇头,缓缓道:“这一切都是黄起的主意,孤登基之后,从父王的手中接过了各路兵权,孤的几个兄弟见夺权无望,便准备携带家眷连夜逃离赵国,哼,孤岂能放过他们?就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发之前,孤命黄起带人将他们全部关进了死牢,至于如何处置他们,孤却拿不定主意,他们毕竟是孤的兄弟,打碎骨头还连着筋,因此,我将对他们的生杀大权交给了黄起,呵呵,想不到黄起竟将他们全部杀死,上至七旬老母,下至襁褓乳儿,一个不留,据说没有一句尸首是完整的。”
赵丹讲到这里,竟然笑出了声来,完全没有任何悲伤之意。
“为了祭奠为我而死的二十八个勇士,孤特命人在后花园中造了二十八个墓碑,黄起知道后,向孤进谏,求孤不要在墓碑上刻下任何字,他认为,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们无名英雄的名号,孤不信,追问他究竟为何,他才终于说了实话,他说:‘属下为给我那二十八个弟兄报仇雪恨,将大王几个兄弟的满门之人全部屠杀,且手法残忍,他们死的惨,日后定会成为厉鬼,如果他们前来寻仇,便找我黄起一人便可,我那二十八个弟兄已经完成了使命,属下实不愿见他们在天之灵再被打扰,故求大王立无名碑,以防厉鬼前来寻仇。”
“原来如此。”李葳敬佩道:“黄起老将军真乃大丈夫!”
“所以,孤才没有在那些墓碑上刻任何字,且制造墓碑之人,皆被孤赐死,因此史官那里也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记载。”赵丹忽然沉声道:“现在,孤恐怕要再准备六个无名碑了。”
李葳闻言,心中一紧,他看着赵丹,轻声问道:“大王欲派何人负责此事?”
赵丹深深的看了一眼李葳,笑道:“你不必紧张,你跟随我多年,我怎么会对你有杀心呢?我既然已经将此事告诉了你,便是对你无比信任,你放心大胆的去做便是了,但是在建成后,莫要与任何人说起此事。孤知道自己的时辰已经不多了,因此只想在死之前,完成兄弟之托。”
李葳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大王且宽心,老臣定不会将这三十四座无名碑的身份说出去,另外,建造墓碑的工人,老臣会替大王料理妥当。”
“如此甚好,你去吧,抓紧时间动工,孤万万不能亏待了黄起。”赵丹摆了摆手。“去吧,孤累了。”
李葳连忙起身,微微作辑。“老臣这便去准备。”随即,他缓缓的走出了紫荆阁。
“大王已将无名碑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想必不会坑害于我。”待出了紫晶宫,李葳驻足想了想,随即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是我多虑了。”
紫晶宫内,赵丹看着缓缓走出的李葳,双目中忽然迸射出一缕寒光。
……
城北内,嬴政一行人在一家名叫‘翔宇’客栈内住了下来,蒙恬花重金为沈二与赵高请来了一个老郎中。
卢平站在门外,看着房间内正在给赵高与沈二疗伤了郎中,轻声问道:“这个郎中是从哪里找来的?”
一旁的蒙恬耸了耸肩,说道:“店小二告诉我,在城北的后街有一个专诊刀伤的老郎中,我便去把他寻了来。”
“如今我们尚未逃出险境,一切都要小心行事。”卢平紧皱着眉头。“希望他不会在外面乱讲。”
“哼。”就在这时,一声冷哼突然传来,原来那个郎中已经为赵高两人瞧好了病,出门之时正巧听到卢平的话。
“就凭你们还入不了老夫的法眼。”郎中怒道:“老夫因个人所学单一,故来找我的人全部是中了刀伤者,在他们当中,不乏地痞流氓,江洋大盗,更有甚者,是别国的将领,但在老夫眼里,他们都是我的病人,我不管他们是何身份,只要能医好他们,赏我几个银子,其他的我一概不问,明白了吗?”
“先生息怒,是在下失礼了。”卢平忙道:“我等因得罪了当地恶霸,故逃难至此,还望先生莫要走漏了风声。”
老郎中摆了摆手,将手中的两份药方交给了蒙恬。“小胖子的命大,如果剑锋再稍偏一分,他必死无疑,即使神仙也难救他,现在看来,他已无大碍,这第一份药方便是普通的金疮药,你去抓来熬制后敷在他的伤口上,伤口在三日后便可愈合。而另一个孩子,伤势则不容乐观。”
“哦?请先生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卢平闻言,顿时大惊,连忙拱手道:“只要能医好他,用多少银子都可以。”
“不要紧张,老夫又没说医不好。”老郎中笑道:“此子身上有大小刀伤无数,一条手臂也被生生斩下,常人受此重伤,多半已撑不下来,但这小子凭着一股劲头竟然挺了过来,如今已渡过了生死关头,这第二份药方上记录了许多药材,你去仔细抓来,细细熬制,一半用于口服,一半敷在伤口处,平日多多休息,两个月后,自然会痊愈,只是没有了一条胳膊,小伙子却要习惯一番才可。”
“呼。”卢平听着老郎中的话,不禁长吁了一口气,随即对其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先生,这是一点心意,还望先生莫要嫌弃。”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了两大锭银子,放在了老郎中的手中。
“出手能如此大方,想必你们不是普通人。”老郎中笑着掂量着银子。“能将你们逼到如此田地的人,恐怕势力非凡,待抓了药,你们便快快出逃吧,城北不比其他的地方,在这里,弱肉强食,强者生存,官兵不会理会民间的厮杀,即使出了人命,只要递上几个银子,便会安然无恙。说白了,这里没有刑法,只有强弱。”
“嘿嘿,如果我的‘乐行’在此便好了。”蒙恬闻言,露出了一番痞相。“在那群臭小子的眼里,同样没有规矩。”
“咳咳!”卢平忽然轻咳了两声,随即对着老郎中笑道:“多谢先生提醒。”
老郎中瞧见两人的反应,自顾自的笑了笑。
“既然如此,老夫便告辞了。”
……
与此同时,嬴政与赵姬正缓缓的走在城北的集市中,两人的头上皆带着一顶草帽,看着热闹非凡的街道,嬴政笑道:“这城北的集市与城东的恰恰相反,这个时候的城东集市,却没有这么热闹。”
赵姬轻轻将草帽抬高,四处瞧了瞧。“逃亡路上世事难料,为以备不时之需,要多备些酒肉干粮,前面正巧有一家酒馆,我们去买点酒肉回去。”
“娘所言极是。”嬴政轻声道:“是要多备些。”
“兄弟们,都把吃奶得劲给我使出来,只要抓住了他,我们便发财了。”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喊,嬴政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有许多人手持着兵器正向自己冲来。
“政儿,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