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看?”陈瑛见那人笑得好似一只大狐狸,不由得心头一突,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寸。
“兄台乃堂堂的大男人,难道连一句话也说不清楚么?”
那人瞧了瞧两人突然拉开的距离,之前弯如月牙的双眼忽然多了几分媚态来,这幅神情顿时让陈瑛的气息一滞,她的心肝一阵砰砰乱跳,全然忘了自己之所以得脱险境全靠面前这人的手段,至于这人施术惊退几个假鞑子,陈瑛却没有瞧出丝毫端倪,只当那真的是地龙翻身了。
“这……地龙翻身的好巧。”
天黑、月高、与一个男子同处梁上又贴得极近,能嗅到对方身上一股竹子般的气息,着实让陈瑛心神不宁起来。
那人又笑着欺近道:“某观你也算仪表堂堂,却是满眼含羞带嗔之色,莫非脑子里尽想些龙阳、分桃之事。”
这龙阳、分桃之事指的便是男风,陈瑛见面前之人竟然拿龌龊事揶揄自己,竟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道:“哼,你又算什么堂堂的大男人?某观你好好有路不走,偏生躲在这梁上,莫非专干那鸡鸣狗盗的营生?”
她的口气咄咄逼人,像是要拿一腔浩然正气令对方哑口无言,可面前这男子却偏偏不羞不怒,还故作诧异道:“奇了,真是奇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专做鸡鸣狗盗的营生的?”
说罢,那人居然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在陈瑛的面前来回摇晃起来。
“实话告诉你吧,某非但可做那鸡鸣狗盗的营生,便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不在话下。或者,你还想亲自验证一番?”
月光下,那柄短剑所泛出的寒光不时映在陈瑛的脸上。陈瑛的身体顿时僵直。
见陈瑛被自己骇得不轻,那梁上之人反身一跃,又抛出袖中的长绳在梁上一缠一绕,便借势着了地。少了那男子在身旁咄咄逼人,陈瑛终于松了口气,可她还没松脱多久,又听到底下传来那只大狐狸的聒噪声。
“原来你叫陈文应。”那人抬头喊道。
陈瑛初听对方报出的名字时,先是愣了一瞬,过了片刻功夫后,她才想起父亲将那一干信件、帛书托付给自己的时候,特意替自己安排了一个男子的身份,便连留给她的家书也都用了陈文应这个化名。如今,她尚未自报家门,而对方却已经知道了名字,那定然是拆了包裹了。想到这里,她急忙低头去瞧那男子,只见此人竟然倒出包裹里的书信一一翻看起来。
“那信看不得!”陈瑛抱着梁柱,却不知道该如何着力下来,情急之下只能对那大狐狸喊道。
“看不得?你指的是这封火漆封着的吧。”
那人见陈瑛困在梁上直如热锅上的蚂蚁,忽地扬起密信挑衅似的朝她摇了一摇。
“既然是重要之物,怎么不见你妥帖保管?”那人不紧不慢地问道,然后不待陈瑛回应便自顾自地答道:“想来那还是看得的。”
说着他竟三下五除二地拆了信壳,抽出其中的信笺细细阅读了起来。
“哼,居然是发给京城御史大夫的密函。”他一边阅读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瑛一眼。读罢密信后,又冲陈瑛笑了笑道:“这密信中的内容恐怕你还没有看过吧,要不我就公平一点,念一遍于你听听?”
“你这狗贼!我才不听你的鬼话!”陈瑛怒斥。
“还当我是个贼?”那狐相之人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终于从包裹中抽出最后一封帛书延展开来。
“识物志?”那人好奇地念道。
“存真去伪……居然是记载鉴识之道的东西,这倒是个有趣的玩意。”
那大狐狸呼啦一下将帛书推至末尾处,跟着却是大失所望地叹了口气。
“可惜只写了不足半卷,那便不值一文了。”
“你!”陈瑛怒指着大狐狸片刻,又乏力地垂下了手臂。
这帛书的诞生和她的父亲自幼酷爱鉴识相关,书中记录了陈铁算收集、整理来的各类鉴识之道,又或许是因为女儿像父亲的缘故,陈瑛在鉴识之道上也极具天分,而这帛书卷首的“存真去伪”便出自她的拙笔。
现在,听那狐相之人只三两句话便将帛书贬得不名一文,陈瑛气结之余也不免将那只大狐狸看轻了几分。可不是么?送往京城的密函他差点随口就念,凝结他爹爹半生心血的帛书他说不值一钱,那“一纸家书抵千金”恐怕在这蠹贼的心里更是狗屁了。
“虽生了副好面孔,却是个有眼无珠的蠹贼!”陈瑛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一句。她倒是没有仔细去想一个寻常的蠹贼怎么可能识字,又怎么看得懂密函、书信里的内容,还轻描淡写地说出御史大夫这个官职。
她的那声咒骂原是极轻的,谁想到下面那狐相之人竟然能在两丈开外把他人的低声嘀咕听个一清二楚。只听那人不急不缓地回应道:“你这人还真是爱做他人肠子里的蛔虫,要不怎么会知道我最是有眼无珠?”
说着,他忽然将一干信件、帛书收拢成一束捏在手里,又接着说道:“故而,这些东西于我而言……不过是废纸、破布而已。”
话音刚落,一团火苗便从这人的掌心腾地窜起,刹那间便将一干书信烧了个干干净净。
陈瑛见信件、帛书均毁于火中,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待瞧见此人拍拍手,将些个灰烬残渣随手一扬后,整个人已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蠹贼误我!”她咬牙切齿地呢喃道,一双含恨的杏眼紧紧追着那人的身影,好似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而那狐相之人却满不在乎地走向破庙一角,只见他挥袖一扫地上的尘土,喊了一句“坐着不如躺着”,便枕着胳膊仰面而卧,更可气的是,此人眯了一会眼睛,忽又想起什么似地瞥了陈瑛一眼,便自怀里摸出了一个野果肆无忌惮地啃噬起来,大有一种“若是瞪眼睛就能杀人,你便瞪个够”的意思。
见此,陈瑛再也忍受不住了,她抱着胳膊哀哀低泣。可她这边刚一作声,那底下之人也摇头晃脑地吟唱起来:“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吟唱到最后一句却是“噗”的一记怪声,原来是那人微微起身将啃完了的果核一口气吐了个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