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已经把我的衣服装在一个大包袱里,提着过来,对我说:“先把这些带去吧,剩下的,以后需要时再过来拿。”
我把包袱夺过来,抱在怀里,一拧脖子说:“我不去了。”
“为什么?”姑妈很惊讶。
姑妈一定认为,她们主动来叫我去,对我是一种恩赐,我应当感激涕零激动万分才是,怎么居然还要拒绝?
而我确实不打算去跟他们挤一起,因为我受够了她们对我的无理态度,在她们眼里我哪有什么地位,爷爷在世时她们就不把我当棵菜,爷爷死后她们更乐得离我远点,让我自生自灭,我早知道她们靠不住,根本没想过还跟她们是一家。
“让我一个人在这吧,我能过的。”我往自己卧室里走,想把包袱扔回床上去。
姑妈一把抢过包袱,气呼呼地训道:“你以为我们少了你,就过不下去了?那是因为,你现在成了名人了,很多记者问我,为什么你这么小一个人生活,我是你姑妈竟然不管不顾?我怎么回答?只好说会把你接过去,抚养你。你还不识好人心。”
原来是那番轰轰烈烈的宣传起的作用,我这个名人让姑妈压力山大了,不得已才要硬着头皮出面接收我。
姑妈把包袱往肩上一背,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走,别磨蹭。”
燕燕像个见风使舵的小跟班,迅速把门打开,再在后面推着我,把我推出门去。姑妈也从屋里出来,砰一声反手把门拉上,迅速拿钥匙锁死。
我的钥匙本来是放在床边柜子上的,被姑妈拿到了,等于被她缴了去,我再想进屋没钥匙开门了。
这不是强制执行嘛?
我无奈,只好乖乖跟着姑妈和燕燕,上她们家去。当然,那时我还没预料到,此次去了她们家,会遇上一些五花八门的事,我还会兴风作浪一番,有一段很刺激的日子在等着我呢。可此时我还感到很不快,觉得她们的行为简直像在搞绑架。要是有男人敢绑架我,那就该他倒楣了,但“绑架”我的是姑妈和燕燕,我能对她们动粗嘛?
从这个小区出去,外面是一条大路,我们刚到大路边,从那边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嘎一声停在面前。
车窗里伸出一个男人的脑袋,笑眯眯招呼:“来来来,上车,我送你们。”
我不认得这是什么牌子的车,也不认得这个人,由于他戴着一付墨镜,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粗略看出他的脸颊胖嘟嘟的,剃的是一个板寸头。
姑妈明显是认得他的,她什么话也不说,掀开车子后备厢把包袱放进去,又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钻进车,绝对熟门熟路的样子。
我看看燕燕,只见她也愣着,不知怎么办。听得姑妈的声音传出来:“快上车呀,磨蹭什么?”
燕燕就拉开左边后车门,也钻了进去。
剩下我了,我想紧跟在燕燕后面也钻进去,可她把车门拉上了,不喜欢我跟在她屁股后。我只好绕到右边拉开后车门,也钻进了车。
车往前开去,红灯停绿灯行,开得并不快,也不知是因为穿行在闹市区不能开得快,还是有意让我们欣赏一下街景。
我不关心外面的景色,心思放在我和燕燕的坐姿上。后排的三人位上,坐着我们俩,燕燕缩在她这一边,我同样不敢往她那边靠,我们中间隔着老大一块空档,足以坐得下两个大人。
我偷偷打量一下燕燕,她的脸绷得紧紧的,红艳艳的小嘴也紧抿着,一点表情也没有。
车里的气氛也很是古怪,姑妈和那位司机叔叔都不说话。
但是,我发现他们时不时同时偏转头,对望一下,明显有什么默契。
如果他们能聊聊天,那我也可以趁机从中抓到点什么信息,可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说,我无法确认司机到底是什么人,他与姑妈是什么关系,是同事?朋友?亲戚?
我想悄悄向燕燕打听一下,可一看她死呆呆的样子,好像这辈子永远不想开口似的,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车停在姑妈家小区外面,等我们下了车,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半个脑袋,向我们说声再见,车子就呜地开走了,留下呛鼻的烟尘和一大串无形的问号。
“姑妈,这位叔叔是谁?”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姑妈略一迟疑,对我和燕燕说:“他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姓金,以后你们见了他,可以叫他金叔叔。”
但燕燕似乎对妈妈的话不感兴趣,率先向小区里走去。
姑妈家所在的小区,也不算是优质的住宅区,那些房子肯定比我年龄大多了,灰溜溜的外墙如同中年大叔布满皱褶的脸皮,没一点光鲜,绿化也不完善,到处留下癞痢疤似的空缺,无法与现时到处开发的新楼盘相比。这说明一点,姑妈家的小日子也不过如此,平民中的平民而已。
到了姑妈家门口,门一开,出现姑夫郑建明那张笑容可掬的脸。
姑夫长得很像电视里演小品的光头陈斯斯,眼睛比陈小二还细眯一些,脸皮更粗糙黑溜一些,加上有点络腮胡,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干劳累活的一线工人。没错,他在一家机械厂里当电焊工。
虽然五大三粗很有型,但我知道,他是个小男人,因为,在姑妈这个脾气凌厉的老婆面前,他没有任何反抗精神,一直被控制得服服贴贴。没有主见的男人不是大男人。
姑夫对我一向也少有照应,他连自己都顾不上来呢,我之所以在这里着重提一下他,是因为接下来要出现的风波,就发生在姑妈和他身上。
现在他对我来他家生活,倒是真心地欢迎。
“小培,你来了就好。我呀,一直在跟你姑妈商量,要把你接过来,你这么小就一个人过日子怎么行呢……”姑夫用讨好的表情说着话。
姑妈瞪他一眼:“多什么嘴呀,你什么时候跟我商量过要把他接过来?他过得怎么样,你关心过吗?我现在把他接来了,你倒装起关心来了。”
姑夫遭此劈头一顿抢白,确实有点下不来台,只好嘿嘿蠢笑。燕燕早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通地关上门。
我环顾一下这个家,直觉告诉我,我在这里呆不长,因为,它没有给我家的感觉,反而让我隐隐觉得这个家马上会变成一个神秘莫测的战场……
真奇怪,为什么我那么想呢?
不管怎么样我住到了姑妈家。最初几天还是平静的,我照常上学,燕燕也一样去学校读书,姑夫姑妈则各自上下班。
燕燕跟我学校不同,我们的功课就不同,放了学也不在一起做作业。好在姑妈家的房子比我家的老宅还多一个小室,成了我的卧室兼书房,我与燕燕分隔明确,井水不犯河水。
但我内心那股隐隐的不安越来越浓烈,明显感到强大的沙尘暴正迎面卷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这天夜里,我在写完作业后,喘了几口气,正想练一练天眼功后就睡觉,忽听得一阵争吵声传来,我关了灯,把门打开伸出脑袋,探查到争吵声来自姑夫姑妈的卧室。突然间,他们卧室的门大开,在射出来的雪亮的灯光里,姑夫被一股大力给推出来,撞在客厅的茶几上。
卧室的门里又冲出姑妈,她上身的衣服松松垮垮,怒气冲天,对着姑夫大骂:“你给我滚一边去。”
幸好我关了灯,他们在明里我在暗里,他们也没注意到我伸着脑袋在张望吧。姑妈大骂时全身抖动。骂完这几句后,她迅速退回卧室,通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黑暗。我看不到姑夫的神态,却能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代表着姑夫的愤懑和沮丧。很快,喘息声向我这边移过来。
我连忙轻轻把门关上,我得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不让姑夫知道我把一切都瞧在眼里了。不过,我预感到,姑夫要进我的房间了。
果然,响起几声轻轻的叩门声。我开了灯,把门打开,见姑夫站着,正要向他发问,姑夫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说话,他闪进来,把门关上。
姑夫很直率地告诉我,他和我姑妈吵架了,今夜他得跟我拼个床。
姑夫显得垂头丧气,他坐在床里,却没有睡下去。我的天眼功也练不成,只好陪他坐着。
干坐着不行,我们总得说点什么吧,我装得糊涂地问:“姑夫,你们为啥要吵啊?”
姑夫垂着滞重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说:“她就是看不惯我。”
“她为什么看不惯你?”
“还不是嫌我没本事,挣不到大钱。”姑夫幽幽地说。
我还小,不能理解夫妻之间这种矛盾的根源,我只是奇怪姑妈当初为什么要嫁给姑夫?姑夫一直是这么个人,她那时两眼珠子没长在眼窝里吗?
反正现在我同情姑夫,又毫无办法,我能给他出什么主意?两个人干坐一会,我实在困得不行就躺下了,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姑夫还坐在床的另一边,苦逼地在发呆。我问他一直没有睡?他说睡了,只是醒得早。然后他下床出去了。
等我从房间里出去时,看到姑夫在厨房里忙碌,在给一家人做早饭呢。一会儿燕燕也从房里出来,姑夫先张罗着让我们吃早饭。我却留意着姑妈卧室的门,可等我和燕燕吃完早饭,也没见那扇门打开。
燕燕背上书包要走,我也背上书包跟在她后面,到了门外,我才叫住她,低声说:“燕燕,你妈妈还没起床呢。”
燕燕瞪我一眼,嘟囔道:“这关你什么事?”
燕燕从楼梯上走下去,我跟在后面,还是不死心地嘀咕着:“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她。”
“为什么?”燕燕站住了,诧异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