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就因为我是个弃儿,如今又成了孤儿,没有家长罩着,而她是一个高傲的人,不愿婆婆妈妈装得那么关爱,索性是心里怎么想就露什么样,不让我有错觉,把女班主任当成替补妈妈。我很明白她的想法,我又不笨。
所以,我在她面前也尽量沉默,不管那些优秀生怎么跟她亲近,反正我跟她隔着一条很宽的河。
现在林老师见到我,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她手上捧着讲义,问道:“韦小培,你真的昨夜帮邻居抓小偷了?”
我看出她一脸怀疑,就大声来一句:“我抓了一个强奸犯。”
“什么……强J犯?”林老师更奇怪了,“你不是说,你抓的是个贼吗?怎么又换成强J犯了?”
我有些得意:“我抓的是贼,但也是个强J犯。”
林老师脸上掠过一丝恐惧和不安。
“他……他要侮辱谁?”
“我阿姨。”
“你阿姨?你不是说,是你邻居家吗?”
“不是我亲阿姨,但我叫她阿姨。”
林老师呆了一下,向我招招手:“你跟我来,到那边好好说说。”
我跟着林老师去了校园的荷花池边,在露天石椅上坐下来。林老师环顾一番,确定所有的学生都在上课,没人在附近,才催促我:“你详细说说,昨夜是怎么个经过。”
好,我就实话实说吧,除了我用天眼功发现贼这一条不能说,其他全说,当然,说到那个贼骑在阿姨肚皮上扯半裤的情节,我还是作了“技术处理”,恰当含糊了一下。
但就算这样,林老师也听得脸色发白,毕竟她是女人啊。
“她们住在几楼?”她问我。
“一楼。”
“一楼,窗户没装防盗栅吗?”
我说是装了的,但给那个贼撬开了。
林老师脱口而出:“天哪,我也……住一楼。”
声音很低,却使我悚然一惊。我开始想,是不是不应该跟老师说这些?她也是个女人,那么漂亮性感,而且也住一楼。
我一激动,脑子一热,就问出一句傻话来:“你是一个人吗?”
林老师望着我,有点不解:“是啊,怎么啦?”
“那你……老公呢?”
“老公?我还没结婚,哪来的老公?”
林老师有点不高兴,她在怪我多嘴了吧。
我也暗怪自己多嘴,一个学生怎么可以乱提老师的婚事问题,不过我还是有点茫然,不知道林老师要我详细说说那事是什么用意,是她想证实我请假没有说谎,还是对这件事本身感兴趣?
反正就那么莫名其妙。不过谈话到这里结束,林老师说现在是李老师的语文课,叫我去教室报到上课……
我以为事情到这算完结了,可其实并没有完。过了两天,我们正在课堂自修,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咚锵咚锵的锣鼓声,我们纷纷跑出教室张望,只见有一群人从校门口进来,其中几个敲锣打鼓,最前面有一左一右两人并排走着,拉着一块红色的条幅,上面有一行黄色的大字:“向见义勇为的韦小培同学学习。”
我倒,这也太夸张了吧?
见义勇为这个评价,是我从王组嘴里听到的,王组还说什么要把我当“点心”,果然是啊,还搞得那么隆重,而我毫无准备,一时懵了。
同学们看清后,立即把我围住,开机枪似地追问我干了什么英雄壮举?我一张嘴哪答得上来,心里那个急,真是有苦难言了。
我终于瞧见,王组就在来的人群里。她也远远认出了我,高兴地挥着手向我招呼。我急急忙忙向她跑去,把她拉到一边,埋怨道:“王姐姐,你们这是搞什么嘛?”
王组哈哈笑着:“我不是对你说过嘛,要把你当典型树起来,现在是市长亲自批准,由教育局组织一个宣讲团,先到你们学校来,在你们学校先开个大会,你得上台讲讲你的英雄事迹。”
“啊?让我上台讲话?”
“当然呀,宣讲团,就是你自己当主角嘛。”
“那为啥不先跟我说……”
“怎么,我不是早就通知你了?你也不用准备,反正有什么说什么,又不是编故事。”
王组说着,伸出两手捧捧我的脸蛋,那份亲眤劲,确实发自肺腑。此时边上围满了人,我发现我的同学们眼里纷纷露出嫉妒的光。
接下来的事情,我完全像个傀儡了,校长当即召集全体师生开大会,我被人支使着上台,当着众人的面宣讲我见义勇为的事迹。
哎,我的感觉,就像被放在一口大锅里,底下架着干柴燃着熊熊大火,我跳不出跑不开,还得在锅里卖萌,装出谦逊含羞的样子,絮絮叨叨讲述那段离奇的经历,广大师生们个个张大嘴巴,会场上是鸦雀无声,看得出大家对我的这段传奇经历充满浓厚兴趣。
我疙疙瘩瘩说完后,王组振臂一喊:“向韦小培同学学习。”下面的人纷纷响应。掌声雷动,场面热烈。我看到校长和老师们个个脸色发亮。
对了,不能忘了一件事,电视台记者也来了,这个场面被全程拍了下来。
当天晚上我就从电视里看到了实况录像。那个镜头里吃吃巴巴讲述的毛孩子,竟然是我,我看得笑出声。
不过这事算闹大了,电视一放,不少人知道我的大名了。我不明白为什么王组他们要这么搞,可能因为我还小,只有13岁,却能够冒险进入别人的家,主动去与恶贼作斗争,并且面对刀子不胆怯,还赤手空拳把凶恶的贼抓住,确实太有震撼力了吧?
接下来我跟着宣讲团到别的学校讲了几场。报社的记者也来采访我,大块的文章配着我的玉照上了报。韦小培三个字在这个城市里被热炒了一番。
还好,有关我怎么发现那个贼的细节,倒没有更多人穷究。 而我头脑也清醒,没有被这种众星拱月般的吹捧冲昏头。宣讲一过,我再上课时,任凭同学们再怎么死缠乱打追问细节,我都一个态度:事情过去,无可奉告了。
但这事也让我受了一把益:市里给我颁了个奖,除了奖状,还有一份奖金,整整五千块。
拿到这五千块钱,我顿时热泪盈眶,钱,我所爱呀。
奖金的存折是王组交给我的,王组笑嘻嘻地问我,拿了奖金打算怎么办?我脱口而出:“分一半给阿姨。”
“为什么?”王组好奇。
我张张嘴,却没说出来。我是觉得,我到处宣讲这件事,还上了电视,上了报纸,看上去很风光,可对阿姨来讲肯定是一种精神的折磨,毕竟差点受辱的是她。
我拿着银行存折去了薇薇家,她们开门迎接我,脸上都笑眯眯的。我一进门,阿姨还把我一搂,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你讲得很好,我们为你骄傲。”
薇薇也跟我拉了手,以示庆贺。
我把奖金的事说了一下。阿姨说这钱我该存着,将来读中学,读大学,会用得着的。我想请阿姨保管这张存折,但阿姨认为这样不妥,她说:“你要是自己带着不放心,去找你姑妈,让你姑妈帮你保管吧。”
一提到姑妈,我立马就泄气,我上电视上报纸,也没见我姑妈来找我,向我表示表示祝贺。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她了,当然也没见燕燕。她们肯定把自己当成局外人,我的荣辱与她们无关。不过,我想到了一个人,就是我的姑夫郑建明。我对他的评价是忠厚可靠,只可惜他太怕老婆,也就没有什么个人主见。
我在薇薇家停了片刻,就回自己屋里了。刚坐下,响起门铃声。打开门,来的是姑妈和燕燕。
说真的,这是目前我最料不到的两个人,但她们出现了,而且,她们的表情不是冷冰冰,倒有几分亲切的样子。
姑妈进来,先瞧着我,嘴里发出啧啧声,好像不认得我,要重新审视我了。那神态腔调,颇有几分夸张。
燕燕则站在一边,歪着脑袋,摆出看热闹的样子。
她们要干吗呀这是?
我问道:“姑妈,燕燕,你们怎么来啦?”
姑妈反问:“我们怎么不能来?别忘了,这里也是我的家,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还是,永远是。”
姑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明白,姑妈说这话是有目的的,她是在宣示,这里的一切还有她的份,甚至属于她的,而她说的“家”,指的是这套房子。
但此时我哪能领会这番潜台词呢,还以为她受了感动,又把我当自家人了。不过细细一想,不会那么简单吧。
我报以一个傻笑,没吭声。在姑妈面前,我一向说话谨慎,免得说错了,招来她的训斥。
姑妈很直接,问我是不是得了奖?
“是。”我点点头。
“奖金,是多少?”姑妈的眼里有一层光在跳动。
我犹豫一下,“五千。”
“啊,这么多啊?”姑妈显得很意外,“我还以为,顶多给你一千呢。到底是政府,出手不小气。不过,要给一万就更好了。”
我苦笑,心想你怎么不说十万呢,人不能这么贪吧。
姑妈要我拿出存折让她瞧瞧。我顺水推舟,把存折拿出来,说想请姑妈保管。
“好啊,这么大一笔钱放在你手上,我也不放心。”姑妈接过存折就塞进兜里。虽然我隐隐有些担心,这笔钱会不会进了老虎口,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姑妈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像个领导在对下属某个机关进行检查似的。随后她站定,毅然决然地一挥手:“走吧。”
我一愣:“去哪儿?”
“去我们那边呀。”姑妈说。
“啊,这……为什么?”
“咦,你还小呀,一个人这么过着,我不放心,今天来接你到我们那边去,以后你就跟我们一起过吧。”
为什么突然起了变化?当初爷爷把我托付给她,她当面答应得好好的,事后却把我撂在这儿不闻不问了,就算我被人拐走也不心疼,可现在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主动上门来拉我去?
我得掂量一下,姑妈这么做,有没有什么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