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如薄纱轻雾罩在初起烟云的树尖。隐隐飘起的歌声撩起树林的面纱，同奔流的山泉一起飞下崖间。数条溪流交融，不大的和引来了啄食的鸟小栖，使得长嘴的鹭鸶伸进了纤细的脚。歌声清脆悦耳，婉转动人，似百灵的歌喉送出天籁。
倒影摇动，树林也陶醉在这刚苏醒的晨光中。
淡淡的花香弥散开来，有隐隐约约的甜，沁心的空气飘荡在林间。
这是今年最后的绚烂。
忽然，一个长长的白影如撕裂风般一闪而过。像事先约好一样，花草向同一个方向弯腰，点着头，送白影远去。
风过，水泛涟漪，树林发出“沙沙”声，似什么也没见到。
白影穿过半个树林，在泉边忽而停了，只有那随风而动的花瓣慢慢飘着，落下，轻触水面，顺泉浮动而去。
白影定下，却是一名白衣男子，年纪尚轻。玉白的肤色，修长的手指，清秀俊雅的面容，尤其是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雪青的色泽让周围幻彩缤纷的花草为之暗淡。
雪白的衣衫，长摆及地，朦胧的纱衣，宽大的衣袖中垂下碧绿的一支笛。上好的翠玉，晶莹盈润，但同他腰间发出迷人幽深蓝光的玉石相比却逊色几分。
挺拔的身姿拥有不可言喻的高贵气质，一种若有若无的威仪自内而外地透出。
俨然是富家公子，更何况生得如此净白俊逸、超凡脱俗，它出现在罕有人迹的山涧着实奇怪。但最奇怪的是他的及腰长发——银色的长发。
可是，白衣少年却没有察看什么，那眼神空洞无力，望向遥远的虚无。哀伤渐渐变浓，笼罩了少年的全身，让整个身形看起来模糊，痛心的气息让泉水不自然的抖动起来。
抿一抿嘴唇，少年的脸变得煞白，他竟然踉跄一步半跪在地，一手撑向前方，却抚着树干前的空气定下，仿佛手中真有什么柱子支撑他。美丽的眼睛中潸然流泪，清亮变得浑浊，晶莹的泪珠滑下他洁白柔美的脸，闪着光，滴落。
少年闭上眼睛，仿佛已不见了世界，双肩随着抽泣而微微颤抖，手中的玉笛也跌落在地。
泉水搅起漩涡，水珠四溅。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你要……要告诉我呢……”良久，少年无色的薄唇开启，说得断断续续，片刻后又没了声音。
玉面珠泪纵横，他猛一抬头，眼里清干了泪水，方才悲痛欲绝的表情向被什么抽走一样无影无踪。他的脸沉寂下来，仍然柔和，却有些冷漠。
少年缓缓站起来，顺带轻拾起地上的玉笛，脸上的泪痕也消尽了。银发映着金色的阳光，耀眼得如同白日本身。
他叹气，摇首，一丝凄然的笑容自唇边浮起。
痛苦，莫过于给你希望，又将它硬生生毁灭。
缠绕在林间的歌声骤停，被花丛掩盖的落叶发出沙哑的声响，“窸窸嗦嗦”，一抹鲜艳的嫩黄闪出树林，却也在泉水边停下。
扎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瞪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陌生人，粉红滚圆的小脸因为吃惊和兴奋涨得通红。
她本是附近村里的小姑娘，家境算不上贫寒。七八岁是爱玩的年纪，何况是即将入秋，早熟的果子早已诱人地挂上枝头。
小姑娘挎着篮子前来搜寻，却遇见了从未见过的美丽少年。
他多美啊！那银发、那身姿、那瞳孔……还有那无与伦比的气质！
女孩再也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睛，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俊逸白皙的脸。有些泥土灰尘的鼻尖和上额被搓了又搓。
女孩觉得自己遇到了神仙，若不是如此，那凡间也再难找出更光彩的人了。
忽然，少年一个颤抖，凭空消失了，泉水也陡然恢复了平静。
女孩大吃一惊，然后慌了，扔掉篮子跑上前，两只小脚踏过泉水，溅起老高的水花。
没有少年的影子！完全没有！更奇怪的事，他落下的眼泪也没沾在草上，草甚至完全没有被踩踏的痕迹！
女孩心生恐惧，她急步后退，然后掉转头飞快地跑了。
她一定是见到了恶鬼！故事里说美丽的恶鬼最凶残，也更贪婪！人类的小孩如果见到了，一定会被吃掉！
她穿过一棵棵树，踏过一片片草地，长长的草割破了脚腕她也没在意，仍然全力飞奔。
渐渐的，她放慢了脚步，脸上的表情变成惊恐，她开始无助地环视，最终停下缩成一团。
她不认识这里！因为太快太害怕，她跑错了方向！这根本就是树林深处！
树林深处就是森林！荒无人烟、野兽出没的森林！
大眼睛涌上了泪水，她止不住轻声哭泣，眼泪如离闸之水“哗哗”直流。
明明是早晨，这密林居然阴沉潮湿，野兽或是蛇虫发出一些小小的躁动，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你在这里做什么？”冷傲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响动瞬间消失了。
女孩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几乎不带温度的碧绿眼睛，那声音和眼睛的主人是一身墨绿的女子。同眼睛一样，她端正的脸上也不带一丝感情，皮肤也因此苍白如雪。
见她不回答，女子微微皱眉：“是人皇派你来的？”
所谓人皇是指人类的皇帝，这称呼自然不是人叫的。人皇命人开垦树林、大肆种植，到处印上人类的足印，渐渐泛滥的人口已经让土地蒙上阴影。
女孩听不懂，吃吃地看着她，居然伸出弄脏的小手要拉她的衣裙。
女子闪身，避开她。小手微微一缩，慢慢垂下，女孩眼里满是胆怯和迷茫。
“你是附近的小孩？”女子的声音清亮起来。
小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把一双小手背在背后，缩着脖子看着她。
“你见到了什么？”
女孩又摇头、点头。
“唉……”女子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叹一口气，“你迷路了？”
女孩终于肯定的却又怯怯地使劲点了点头。
“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女子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你顺着矮灌木丛走吧，希望你能在日落前出去。”
不料，女孩拔腿就跑，顺着她指的路闪进了树间，连一句谢谢也没有说。
女子翻了个白眼，总算松了一口气，却意外听到了远处的隐隐回声。
“谢谢大姐姐，我今天看见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他的头发是银……”回声消失了，女孩应该跑远了。
女子双眉皱起，眼睛的绿色更深了。
女孩尽力地跑着，小脸上浸满了汗水、泥水和泪水。
巨大的山洞一掠而过，这足以引起一个尚未懂事的小女孩的强烈好奇心。
她忍住内心的恐惧，慢慢回头，踏进无人的山洞。
只因这荒野的山洞有五彩的光芒放出，山洞周围的气息也明朗，是那么安静平和，绝迹的花在山洞入口最后一次展现生命的美丽。
近了，她带着泥水的小脚早已跑掉了鞋子，却仍然掂着脚尖一步步迈入山洞。
夺目的光！炫彩的光！
是幻象吗？是真实吗？
圆形的山洞中赫然六个六色的光球半空悬着。红色火热，白色安静，绿色沉心，黄色淡柔，紫色妖异，黑色阴郁。在六色球的正下方，金色的圆球伸出六根纤细的支柱，象征性地托着六色球。六色球有大有小，围成圆形，但都炫目至极。
只是，白色的光球同黄色光球互相依靠，都稍小，对面的红色光球略大，白色光球另一边的紫色光球再小一点，整个支架仿佛因重量的不均匀而略向一边倾斜。
女孩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这样的场景！
她一步步靠近，渐渐感到有什么阻力在推开她。当她再也挪不动步子的时候，脑中出现了幻影。
那是一个相貌不凡、身姿伟岸、锦衣玉冠的男子，他双目炯炯有神看着什么，然后俯视大地。在他身边出现了美丽的女子，一袭华服，肌肤白皙胜雪，容颜清丽又带几分慈爱。
他们挥袖，大地掀起了一片光芒。
一个中年男子出现了在光芒之后，他指挥着眼前的人们忙碌着。大地上的房屋雨后春笋般出现。
战乱，硝烟四起，无辜的人们惨死沙场，尸横遍野。
一个个高矮不一、丑美不齐的人闪过。同时还有一座座宫殿，建起又毁灭。
和平与战乱不断交替。
人和房屋消失了，绿地上树木被砍倒，湖泊被填埋，在这之上有了耕地。
宽阔的街道，拥挤的人群，热闹的集市，喧嚣的酒楼……
意气风发的威仪中年男子站在城墙上观望。
人们不见了，却有大大小小的鬼涌来，有的消失，有的重生，有的化为烟云离开。
紫色的荧光渐渐暗淡下去，身着暗色衣服的男男女女吟唱着神秘的咒文，他们的衣服宽大诡异，但他们的人数却越来越少。
一头鹿被箭射中倒下了，临死前带着的绝望眼神永远凝结在双目之中。
海水涌动，风雨失调，连天的大火吞噬着生命。四色衣服的人飞在空中，努力控制着局势。
华光异彩，雄伟的宫殿，奇异的花草。这之间，披着薄纱外衣、中衣华丽、外衣长摆的美丽青年男女安静地闭上双眼，相继化为光点散去。
女孩全然不知所措，却忽然清醒过来。
还是那个山洞，还是那美丽的光球和支架，只是眼前多了一抹深沉的绿，还有熟悉的气息。
绿衣女子皱眉站着，看着被吓坏的小女孩，摇头长吁一口气。
“那不过是幻影，六界的幻影。”她的语调比先前还要冰冷，“看到了吧，都快要失衡了，这就是人皇和无知的人所犯下的罪！”她似乎有了某种仇恨。
女孩倒退一步，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双脚，努力避开她森然的目光和带着危险信号的言语。
“可却没人来阻止。”她突然哀伤起来，眼里的闪光不见了，“神界宁可……不，是除人界，都宁可尽一切努力去保护这个世界……”女子突然不说了，望向倾斜的光球。
“那是六界灵秤。”
所谓六界灵秤，是反映六界的秤，是创世时一并出现的。白色代表神界，黄色代表仙界，紫色代表魔界，黑色代表鬼界，绿色代表妖界，还有红色，是代表最庞大的人界。
女孩看到的幻象其实是六界灵秤的倾诉：
人类来到这个世界，六界生成。人类开垦、建居，王朝兴而亡，亡而兴，朝代交替，同时牺牲的是平衡的自然界。
鬼界开始混乱，魔界锐减，妖界受到侵害，仙界力不从心。
最后是神界，直接控制各种力量的神力逐渐减弱，不足以维持时，一部分神湮灭了，等待新一代的选出；一部分转世，重新聚集强大的力量，还有的或痛心、或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六界灵秤的倾斜是天地失衡的开始，如果倾斜到一定程度就会毁灭，那世界就完全不受控制了。
女孩不懂，她摇摇头。
绿衣女子苦笑：“算了，你不会明白的，也不需要明白。更何况这灵秤是倒影，实物还在神界呢。”
女子又笑，忽然露出温柔的目光。
女孩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来却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树林还是树林，染上了金红色的阳光，鸟儿叫着归巢了，花朵收起了花瓣。
女孩脸上干净整洁，红扑扑的，脚上的鞋好好穿着，脚掌也没有磨破，小小的篮子里盛满了红润诱人的果子，好端端搁在一边。
旁边的泉水一如既往地安静地流淌。
“原来我睡着了啊！”她咧开嘴，傻乎乎地摸摸鼻子，笑了。
她什么也不记得了，记忆停留在见到白衣少年之前。
“娘亲，我要回来吃饭了！”她拾起小篮子，笑嘻嘻的向村子跑去。笑声如一串银铃，抛撒了一路。
山涧里响起了清脆的歌，回荡在树林里。
一只青色的长尾美丽大鸟落在泉水旁，温和地注视着女孩远去的方向。
它便是那绿衣女子，只不过它是仙界不起眼的鸾鸟，这次前来是为了消除灵秤的倒影。
这是女孩不知道的。
她还不了解的，也永远不可能了解的是：
自那一天起，白衣俊美、气质优雅的少年收起了他的心，从此在人间消失，却含笑独自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与孤寂，直到百年以后……
什么也没留下。没有经历，也没有传说，少年也是以外的幻影。
留下的只有山涧的回声。
——《六界灵秤传说》系列之二《山涧回声》*完
后记
《山涧回声》其实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文章，有一半像是《星玉传》的影子，像它的番外，但确实是突出了人界的作用（笑，因为主角是人）。它承前启后，交待了《星玉传》之前的一些事，也引出了系列之三——《落花吟》（长篇？中篇？应该是和《星玉传》差不多，十万字多一点吧）。
我也知道，把“六界”思想引入文中有些交待不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六界灵秤传说”系列嘛）。肯定也对什么白衣少年、青衣女子之类的完全一头雾水，主角的小女孩也像是多余，云里雾里像是贬低人类。
其实不然，我只有“人类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世界的责任，只是渐渐的随心所欲”的思想，并没有谴责的意思，只是一个善意的警告。也正是人界的变动，才有了后来的若干个故事。
白衣男子是《星玉传》里的人物，在《星玉传》里他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感情表现，始终温和却遥远，举止有分寸，百年之前的这一天是他下了决心，也是做了改变，真正要了解，先看《星玉传》（按顺序，这是第二篇，应该从“一”开始看，慢慢来嘛）。
PS：可怜的清融少爷啊！你怎么能这么失态呢！
至于青衣女子，身份比不上朱雀族，是线索，打杂的。
这是一篇过渡，至于什么承上，什么启下，看了《星玉传》和《落花吟》就明白了。
姗琳
2005-1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