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赵竹心回应,一阵琴音铮铮响起,节奏明快如珠落玉盘。蓝婼所坐的那块台子缓缓升起,至升到五米多高才停下。蓝婼手持一柄玉剑,向众人行了礼,提剑回旋,随琴声而动,脚踏凌波步,手挽剑花飞,跳跃回旋,爽脆利落,或突然而出,或戛然而止,行如劲风穿杨,迅而洒脱,止若江海波平,清光凝练。
都赞当年公孙大娘剑舞卓绝,令人目眩神怡,但今日在场之人谁也未亲眼见过公孙大娘的剑舞,只是觉得公孙大娘再生也不过如此。所有人都已忘了喝彩,只觉心弦也在随着乐声摇摆。连赵竹心也不得不佩服,心中赞道:“难怪这偷香楼里会有这么多人了,这一舞又何止倾国倾城!”
琴声骤然急转,而又慢慢舒缓,一舞已到终时。蓝婼笑脸盈盈,向众人一揖,下面立刻彩声不绝。
过了很久喝彩鼓掌的声音才渐渐小了,蓝婼朗声说道:“下面我要出题了,也不难为大家伙儿了,便以此楼‘偷香’二字为题作画。”听到这里,一些不会作画的人有些悻悻然,但也不肯就此离去,定要看看今晚是谁博得头彩,能够成为蓝姑娘的座上宾。
蓝婼接着说道:“评比的标准很简单,画作需形神兼备,这是自然,此外更要切题,谁的画更能打动我,我今晚就请他一个人喝酒。”
随后有人在台上陈桌铺纸,备好笔砚。香香说道:“不知哪位先来呢?”
人群中早已有人跃跃欲试,只听有人朗声说道:“就让在下先来吧。”一人缓步走上台去。这人面目清秀,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的皮肤实在太白了些,看起来也不大,只有二十岁的样子。
蓝婼笑道:“原来是左丹青左公子,若由你来打这个头阵,恐怕原本很多想一展画艺的人,也都自愧不如,不敢上来了。”
左丹青笑道:“那岂不是正好,帮姑娘省去了许多麻烦。”说完,已开始研磨提笔。
姬尔安笑道:“这少年口气倒不小,好像能胜过全场所有的人似的。”
“当然,你若画得出他那样的画,口气只怕比他大得多。”赵竹心道。
姬尔安奇道:“你认得他?”
“听过。”赵竹心似乎也想见识一下左丹青的画技,试着往前挪了几步。姬尔安他们也跟着她向前挪了挪。听赵竹心继续说:“左丹青的名字还真没取错,此人自小习画,七岁已被人称为‘神童画圣’,这虽有些夸大之意,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画艺之精,已属难得。听说他十二岁时就可以做到画花引蝶。今年他已有二十岁,画技当然会更精湛,因此他率先画了,只怕真的不会再有人献丑了。”
姬尔安听她娓娓道来,不禁笑了,说道:“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不过,我想这次你一定猜得不对,凭这位蓝姑娘的风韵,值得很多人‘献丑’的。”
这时香香又说道:“还有谁想试试,可以一起上来。”果然又有许多人上了台去,过了一会儿,还是有人不断的上台。
陆陆续续已有十几个人在台上作画。而此时左丹青向香香招了招手,跟她说:“可以展画了。”
香香嫣然道;“左公子这么快就作好了?现在展起来,不怕别人将公子的画瞧了去?”
左丹青自信满满地说道:“只怕他学得到其中的形,却学不来神韵,纵使再像,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香香不再说话,笑着将左丹青的画挂了起来。众人都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向那副画,人群中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姬尔安也忍不住赞道:“笔法多变,既有雄浑劲力,又可肆意挥洒,画风极具神韵,果然是画中好手。”
赵竹心对画可是一窍不通,哪里懂什么画风笔法,就是单看那副画,人画的不像人,花画的不像花,也不知好在哪里。
蓝婼走到那副画前,认真审视一番后,便开始鼓掌,赞道:“左公子名不虚传,此画当真妙绝。”她只是轻轻的这样赞了一句,左丹青似乎并不满意,笑问:“不知凭此画作,在下今日可有幸与姑娘对饮?”
蓝婼嫣然道:“那要等其他人完成画作之后再做定论。”
左丹青斜着嘴角,看了一下台上众人,轻轻哼了一声。香香笑着迎过去,说道:“左公子这边稍坐,先喝杯茶。”于是引着他到旁边坐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大家陆续都画好了。水平固然参差不齐,有两个人只是画了蓝姑娘的画像,倒也都有几分相似。有些画却连赵竹心这个外行都觉得糟透了,有些画虽好,可又不合题。
其中倒有一副算得出类拔萃的,画的是韩寿偷香的故事,不过还是被左丹青给比了下去。左丹青本就胜券在握,对这一结果当然也不意外,轻轻放下茶杯,笑道:“不知现在蓝姑娘肯不肯赏脸呢?”
蓝婼巧笑道:“瞧公子说的,能邀公子做客偷香楼,是蓝婼的荣幸。”说着她已跃上楼梯。香香指引着左丹青:“左公子,请。”左丹青的一只脚还没迈出,听一人高声说道:“且慢!”
此时,大家见事情已成定局,再没什么希望,都准备离开偷香楼,到别处逛逛,听到这声音都觉意外,又都留下想看看热闹。可最意外的还属赵竹心,因为说话之人正是她身边的姬尔安。她心中暗想:“不知他又想搞什么鬼?莫要再到处惹麻烦了,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人人都循着那一声“且慢”望去。姬尔安面带浅笑,从人群中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高台之上,仪态俊逸洒脱。
“请姑娘回来,在下还没有画。”他也不抱拳行礼,语气尤似命令一般。
蓝婼凝视着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说道:“公子想参与,为何刚才不来,偏偏等大家都要走的时候来,这里的客人刚刚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难道公子还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吗?”
姬尔安轻笑:“我这幅画只需半盏茶的时间,而且我保证姑娘绝不会觉得自己浪费了这半盏茶的时间。”
“半盏茶?”香香已抢着问道,“那不是比左公子还快?”
姬尔安笑而不语。
赵竹心在下面已经不耐烦,对庞离说道:“他是不是见到每个漂亮女人都要跟人家聊上几句?他也会丹青吗,也不怕丢人?”
庞离老老实实地回答:“公子的丹青确实不错,很多人都赞赏过的。”
赵竹心“哼”了一声,道:“我怎么也不信他能比左丹青画的好。”
就在这个时候,听蓝婼说道:“好,蓝婼就再等公子半盏茶的时间,一点也多不得。”
姬尔安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提笔挥墨,不过他并没有在纸上作画,而是将笔落在了其中一扇屏风上,那屏风上原本已画了石竹,姬尔安只是又在上面加了两朵比较大的花,然后在上边题了两行字,写道:玉手成雕花,妙笔巧偷香。下面又落了个“安”字。
题罢,将毛笔轻轻掷回笔架,负手而立。
众人还未明白他这是何意,蓝婼已经带着巧笑跃回高台,走到他身前说道:“公子说的不错,你的确不会让任何人白白浪费时间的。”转头吩咐香香道:“带这位公子进来。”
香香答应着,笑问姬尔安:“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姬尔安。”
“姬公子请。”
这一切竟好似那么顺理成章,也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些不公平,连那位左公子都没有反对。赵竹心实在有些奇怪,“等一下。”她身形比话音更快,三个字说完,人已稳稳站在了台上。
香香看着她,笑道:“姑娘也要参加吗?”
赵竹心道:“我不懂画。我只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这位香香姑娘笑起来甜甜的,为人也极有涵养,谁都听出了赵竹心的语气不是那么友善,她还是笑着问;“姑娘有什么问题?”
赵竹心指着屏风上的石竹花,问道:“我只想知道这个人画的东西哪里比那位左公子画的好了?蓝姑娘又凭什么选他?”
香香回首看向蓝婼,蓝婼走过来,不回答她的问题,却问:“姑娘第一次来风波庄?”
赵竹心默认。
蓝婼微笑着说:“这也难怪。蓝婼就先为姑娘解释一下,姬公子的画比左公子好在哪里。屏风上原有的石竹是我画的,这个恐怕在场的许多人都猜到了,姬公子当然也知道,他在此画之上又添两朵,而使整幅画相得益彰,这两朵花虽大,却毫不显突兀,而且就像出自一人之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可以模仿一个人的画工而能以假乱真,只怕除了左公子,也只有这位公子能做到。”
“就算如此,也只不过跟左公子算个平手,做事也总该有个先来后到,不是么?”赵竹心追问。
蓝婼笑道:“那是因为姬公子最后题的这个‘安’字,我当时猜到这个字一定是姬公子的名字,他只不过在我的画上多添了两朵花,却在整幅画落上他的名字,这岂不正合了‘偷香’二字?”
赵竹心甚是不服气,冷笑道:“如此无赖的做法,竟也可以说的头头是道。”
蓝婼也不在意,微笑道;“姑娘第一次来不懂规矩。刚刚左公子一定也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可他并没有问也没有不服气,你可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打算让赵竹心回答,跟着说道:“因为这是风波庄的规矩——在庄里,只有风波庄的人说了算。所以,别说我刚刚说得出这些理由,就是没有理由,今晚我说姬公子是我的客人,他就是。”
赵竹心忽然觉得这个蓝姑娘好像很讲道理,又好像根本不讲道理。不管怎么说,她居然拿这个女人没办法,甚至有些欣赏她,觉得她无论是说话、做事都那么利落干脆,即使在她盈盈浅笑时,透露出的也是一种英气的美。
赵竹心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姬尔安走过她身边,在她耳畔低声道:“你是不是怕我被这位姑娘抢走?放心,有你在,不会的。”说完笑着跟随香香而去。赵竹心气得只想挥拳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