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竹心并没有回房间,而是跟随唐叔而去。她觉得今天的唐叔有些奇怪,因为他的话忽然多了起来。一个平日里惜字如金的人,忽然说这么多话,难免令人疑心。
而且刚刚赵竹心在那具尸体的喉部,发现了一个很细很小的红点,但她来不及检查那红点到底是什么,只因唐叔急着要将尸体处理掉。
可是唐叔并没有什么异动,他的确只是将尸体掩埋了而已。赵竹心本想等他走后,再去检查那尸体,可怎么也壮不起胆子。徘徊良久,终于还是放弃了。
这天夜里,赵竹心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
夜空是透彻的黑,半月也是透彻的明亮,今晚的星星似乎格外的多。只可惜赵竹心无心欣赏,她悄悄走到庞离的房门前,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庞离这几天实在太过反常,不能不令人感到奇怪。赵竹心听到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庞离也睡不着,在不停地翻身,她本想敲门叫他出来,因为她觉得庞离心中有事不会故意瞒她,她若问起,他一定不会再瞒。
可正当她抬起手准备敲门时,隔壁房间的姬尔安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似乎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声音虽不大,却叫的得赵竹心一颗心微微发颤。
她竟转而悄悄地推开了姬尔安的门,一步一步慢慢朝着姬尔安走去,刚走到床边,姬尔安忽然睁开了眼睛,吓得赵竹心差点叫出声来。
借着月光,姬尔安看到赵竹心花容失色的脸庞,也不禁愣了一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赵竹心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伸手去抚了抚他的额头,笑道:“你醒了吗?”这简直是一句废话,只不过不知是因为欢喜还是什么原因,她脱口便问出了这句话。
姬尔安反而奇怪,问道:“分明是你半夜三更到我房间把我吵醒,现在却这么问。”
刚刚赵竹心见他醒来不自觉地坐到床上,伸手去探他是否退了烧,现在被对方这么一问,登时连耳带腮红个彻底。从床上窜起,扭过头,嗔道:“明明是你一睡好久,大家都在为你担心。刚刚听到你的呓语,这才进来看看你是不是有事,你反来怪我。”
她说完这番话,实在已羞得不行,正要跑出去,一只手却被姬尔安握住,她挣了挣,姬尔安却握的更紧了。轻声说道:“过来坐。”赵竹心想了想终于还是坐下。
姬尔安的手仍然没有松开,只是语气更温柔了,问道:“我刚刚说了什么?”
想到姬尔安刚刚的梦语,赵竹心不禁又愣了神,她本来不肯看姬尔安,现在却圆睁着眼睛怔怔地盯着他。
姬尔安碰了碰她,柔声询问:“怎么了,被我吓到了?”
赵竹心回过神,嘴角咧了咧,说:“你刚刚好像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姬尔安笑道:“是吗?我好像梦到一件很不好的事,此刻却不记得了。我叫了什么?”
赵竹心摇了摇头,也说不记得了。
姬尔安道:“没关系,梦呓之语也不必在意。”
“是吗?”赵竹心道:“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是你思念哪家小姐,梦里也在想着,就叫出人家的名字了。”
姬尔安看着她笑而不语。赵竹心低下头,轻嗔道:“你笑什么?”
“我猜定是你不好意思说出来,才故意说不记得的。”姬尔安带着一脸神秘的坏笑说道。赵竹心不免好奇,可“为什么我要不好意思说出来”这句话却没有问出口。
姬尔安已笑道:“只因我唤的一定是你的名字,因此你才不好意思告诉我。”
赵竹心白他一眼,道:“才不是。”
“哦,所以你吃醋了,是不是?”
赵竹心转过脸,低声道:“我有什么资格吃醋?”姬尔安托起她的下颌,使之与自己对视,轻声说道:“只要你想,就有资格。”
赵竹心眼眉低下,姬尔安看她神情间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了?”赵竹心双眸一抬,说道:“谁稀罕。”便转身飘然而去,临去那抹秋波,实在令姬尔安回味不尽。
不知为什么,这个夜里竟有那么多难眠的人。赵竹心自姬尔安的房间跑出来竟撞上了院中的庞离。两人相对,皆是一脸错愕。
庞离刚说了一个“你”字,却也不知该问些什么。
赵竹心又羞又气,一句话也不说,闪身回到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后,她害羞之情渐去,面色转忧,狠命地敲了敲自己的头,便躺到床上用被蒙住了头,仿佛那床被子可以将她跟这个世界隔开。
仍然独自站在院子里的庞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赵竹心回房后,他曾听见姬尔安的房中发出一声轻叹,跟着听姬尔安自言自语道:“我终于知道为何她总令我觉得熟悉。”
庞离望着半弯明月,良久良久……
他不懂姬尔安那句话的意思,也不懂自己此刻的心情,最近好像发生了很多令他难以理解的事情,他想逃,却又不能逃。
第二天一早,赵竹心好像将昨夜的事都忘记了。她将姬尔安的药熬好,交给唐叔,说道:“看来他的病已快好了,这里先交给唐三哥了,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唐叔接过药,说了声:“谢谢。”便去了姬尔安的屋子。
赵竹心跑到隔壁,叫了庞离出来,问道:“陪我出去走走,好吗?”庞离点了点头,二人一起吃了些早点,临出门时,赵竹心走到柜台前,说道:“掌柜,来两坛酒。”
掌柜笑嘻嘻地问:“姑娘要什么酒?陈年大曲、女儿红、竹叶青还是烧刀子?”
“这……”赵竹心回头问身边的庞离,“什么酒好喝?”
这可把庞离问住了,茫然说道:“这我可不知道。”
赵竹心心想:也是,他平日喝的酒,这种小店却未必有。于是跟掌柜说道:“烧刀子吧,要两坛。”
那掌柜一脸惊疑,问道:“姑娘当真要两坛烧刀子?”
“有何不妥?”赵竹心问道。掌柜只好吩咐小二去取两小坛烧刀子过来,赵竹心还不满意:“这么小一坛,怎么够?我要像那个一样大的。”她指着那边的大酒坛说道。
掌柜笑道:“我保证,对姑娘来说,这两坛酒足够了。”
赵竹心拿起两坛酒看看,似乎还对掌柜的话有所怀疑,犹豫着说道:“好,若是不够,你便将酒钱退给我吗?”
掌柜道:“好。”
赵竹心这才满意地接过两坛酒,又将其中一坛递给庞离。庞离问道:“这酒当真是给我们俩准备的?”
“是啊,走吧。”于是带着庞离走出客栈,她笑道:“总听人说这个东西可以消愁,我见你最近好像心事重重,不如就大醉一场,让这坛酒帮你将愁事都忘掉。”
湖面澄清,微微秋风吹得湖水现起层层涟漪,石桥上赵竹心和庞离席地而坐。
庞离问道:“为何不去风波庄?你该不会已经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吧?”
赵竹心苦笑:“没忘,只是时过境迁,人非昨日之人,物也非昨日之物。我已去过那里,风波庄已经不在了。”
庞离道:“你已去过了?”
赵竹心点头:“嗯,那里已经变成一户农家。一家四口,两个女孩子很可爱。”她拍开酒坛,笑道:“好了,我们是来喝酒的,不聊这些事。”
庞离也开了酒坛,两人举杯相对,一起灌酒。岂知酒一入口,庞离被呛得不住咳嗽,赵竹心干脆一口吐了出来,样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狼狈。待稍稍缓和之后,两人异口同声问道:“你也是第一次喝酒?”跟着相视哈哈大笑。
笑得累了,赵竹心才又举着酒坛,说道:“唉,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这个东西,简直快辣死我了。”
庞离赞同道:“是啊,这味道确实不太好。”可是他却试着又喝了一口。赵竹心看着他,无奈地笑笑,也再次尝了一口酒,这次她硬生生地将酒咽进了肚子。
“离,从前你总说你把我看做朋友,我很感激。”
庞离道:“我以为你一直很讨厌我。”
赵竹心忽然问道:“现在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当然。”庞离不知道她为什么有此一问。
赵竹心又轻轻沾了一口酒,说道:“我只想帮朋友排忧解难,可否将你的心事说与我听?”
庞离不禁苦笑道:“说给你听也没用。”语气萧索中透着无奈。
“这世上当真有那么多解决不了的事吗?”赵竹心忍不住问道。
两人的酒越喝越快,脸也越来越红,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了。庞离半倚在石桥上,说道:“你那么聪明,你告诉我,如果你至亲之人要杀你的好朋友,你怎么办?”
赵竹心轻笑:“这有何难啊?直接告诉你的朋友,让他有所防备,不就结了。”
庞离用力摇头,道:“不行,如果我跟他说,他一定会反过来杀我的亲人,所以我只能留在他身边保护他。”
赵竹心听了指着庞离笑道:“你保护人家?你凭什么保护人家啊?”
庞离也跟着笑,他说:“用我的命……就可以保护他。对了,赵姑娘,你为什么要喝酒啊?”
“陪你啊。”她粉面桃腮,眼神迷离,嘴角带笑,瞧着庞离。瞧了一会儿,笑容慢慢地消失了,她甚至有些要哭出来的意思,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有些呆,其实你很聪明。没错,我也跟你一样,想把烦心事都忘掉,忘得一干二净!”
这句话说完,她连坐也坐不住了,再看庞离早已搂着酒坛大睡。赵竹心看着他,痴痴地笑了笑,也倒在了石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