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朱元璋回到坤宁宫时,已是掌灯时分。
马皇后故去,朱元璋怀念亡人,决意不再立皇后,每天早晚仍在坤宁宫用膳,除太监、宫女侍奉外,临时宣一位后宫娘娘侍陪。这天,朱元璋为李文忠所惹,正自气恼,刚一落座,身旁太监就叩问哪一位娘娘侍膳,朱元璋怒而不答,那太监再不敢出声,忙回原来位置垂手而立。其余太监、宫女见皇上恼怒,也都低眉顺目,不敢再出一言。若是马皇后在世,这时自然会为群下解围,慢慢平息朱元璋的怒气,如今,宫女太监们失了庇护,只能胆战心惊地处于皇上的威严之下。
朱元璋见周围都是死人一样,大怒道:“不为朕传膳,你们都在挺尸!”
太监、宫女们如闻惊雷,连忙侍候饭食。
一时饭菜上齐。皇上仍没降旨宣哪位娘娘前来,太监不敢再问。两名宫女无奈,只得上前跪请皇上用膳。
朱元璋移驾坐在案前,尚膳监太监奉上勺箸,宫女揭形开煲盖。朱元璋用羹匙从煲中舀了一勺鸡汤,刚一贴唇边,登时勃然大怒,将羹匙啪地拍在案上,抄起煲锅,劈头朝那个宫女头上砸去。宫女不敢躲闪,见有东西飞来,脸稍一偏,煲锅砸在头上,鸡汤顿时扣了满脸。跟前太监、宫女见皇上动了雷霆之怒,一齐跪下,那个宫女顾不得擦拭,忍痛跪行几步,要去捡那空煲,却听皇上怒道:
“快去查来,哪个拿这冰凉的饭菜搪塞,推出去斩了!”
长随太监不敢怠慢,忙从地上爬起,直奔御膳房。
不一会儿,御膳房掌班张公公跌跌撞撞赶来请罪:
“启禀皇上,今天煨熟的鸡汤放得久了,奴才罪该万死。”
朱元璋怒道:“哪个当班?”
张公公忙奏:“今天御厨是两个新人,奴才已经遵旨行事。”
朱元璋因张公公是御膳房老人,毕竟有些情面,又因多年来恪守厚待庖厨的信条,不到忍无可忍的时候从不降罪,方不再深究,说道:“朕一天下来,才回宫吃顿安生饭,能容得这样疏忽?”
张公公以头碰地,谢道:“奴才罪该万死!”
朱元璋这才压了压气:“看你们以后还敢不经心!”
张公公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谢恩。
张公公走后,朱元璋冲跪了一片的太监、宫女降旨:
“还不去更换膳食!”
众人才敢站起身来,撤去案上碗碟勺箸,又从御膳房换来已温好的饭菜。一顿晚膳闷闷用完,朱元璋想起皇后在时,必定要询问今天发怒的缘故,好言宽慰一番,如今的嫔妃只知道迎合上意,就连侍奉多年的郭惠妃也是遇事不敢多问一句,哪如皇后善解人意!故而近来懒得去她们房中,半晌,降旨道:
“宣燕王过来回话。”
众皇子这次回京奔丧,奉命待皇后百日后再返回封国,燕王听说圣上宣召,匆匆进了坤宁宫,向父皇下跪问安。朱元璋赐座,问:
“赴北平已近三年,边塞诸事可曾了然?”
燕王朱棣心地聪明,奏道:“儿臣牢记陛下临行之命,自北平至东海,这几年都已走遍,关隘布防尽已记在心中。”
朱元璋颇为满意:“国家边防,北疆最重,朕将你们几个兄弟封到北国,意在委以重任,拱卫朝廷。”
朱棣点头:“儿臣明白。”
朱元璋又问:“徐达镇守北平多年,权威必重。”
朱棣奏:“大将将军统兵多年,儿臣看来,北平的大小将领都对他十分恭顺。”说完,又看了父皇一眼。
朱元璋沉吟:“想必如此。”
朱棣见父皇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悦,又说:“近年北元极少犯边,只有元朝大将纳哈出盘踞在辽东一带,军声颇壮。大将军统率军民在东北进入中原的咽喉之地,依山傍海修筑城池,名曰山海关,如今常在那里训练军马,防备纳哈出进犯中原。”
朱元璋若有所思。这些他都清楚。一时又想,那个纳哈出本来是自己手下败将,当年只因为争取元朝人心,才放回北朝,没料到日后此人竟成了北疆大患。又想,几个皇子尚还年轻,边塞不能没有徐达那样的重臣,便说:
“平常日子,仍由大将军奉旨统领北疆军马,你在藩国只用心视事即可。”
朱棣沉思着点头:“儿臣遵旨。”
朱元璋又问:“徐达近来有何爱好?”
朱棣眨眼思想了片刻才说:“儿臣听说大将军一生带兵,平常只喜欢攻读兵书战策,与谋士谈论历史掌故,如今身为列公,也没添什么别的偏好。”
朱元璋点头。此人不贪财物,不近女色,如今看来,仍像先前一样。又问:“除身边谋士,大将军还喜欢结交何人?”
朱棣一时难以回答,半响道:“儿臣倒没听说这些事情。”
朱元璋便不再问。想起李文忠今天这样忤旨,暗恨:“一个皇家至亲,反不如外臣!”不由脸又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