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早朝,朱元璋对百官说道:
“皇后平生健朗,前不久染上痰疾,屡屡用药,不见好转,朕颇以为忧。”
群臣听了,无不沉重。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出班奏道:
“皇后有疾,国家之忧,既然药力未见功效,臣恳请陛下降旨,命有司祭祀山川诸神,以求护佑。”
朱元璋点头。
曹国公李文忠却出班奏道:“臣以为须征召天下名医,或有祖传绝技之人,对症下药,方可奏效。”
朱元璋又点点头,道:“即分赴各地,访求名医。”
太医院院使忙出班接旨。
下了朝来,朱元璋对马皇后说道:
“满朝文武对皇后病情十分挂牵,奏请为皇后祭祀山川,遍访天下名医,如此一来,想必再无忧虑。”
谁知马皇后听了,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被宫女扶住后,喘息着奏道:“陛下不可。想这宫里的御医都是天下精华,屡屡用药尚不见大好,何况他人!况且‘死生由命’,非人力左右,万不可为臣妾这般铺张。”
朱元璋听了,有些失望,说道:“朕与皇后半生艰难,辛苦尝尽,如今得为至尊,一旦染病,岂能听其自然!”
马皇后却说:“为妾治病,御医足矣,或天假其年,病也就好了,万不可兴师动众,惹得神人不安。”
朱元璋默不作声。马皇后又说:“妾染病之后,宫里的儿女纷纷前来探视,唯有临安公主已是出嫁之人,或许尚不知道,妾十分想念。”
临安公主是马皇后的亲生女儿,下嫁李善长之子李祺后,起初常回宫省亲。自胡惟庸案发后,朱元璋冷了李善长,平时也不命他进宫回话,驸马李祺倒是每天上朝听旨,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近来也很少给他委派差使。这样一来,莫非连公主也觉得受了冷落?朱元璋见马皇后说了,便道:“朕就命人赴驸马府迎公主回宫。”
马皇后却说:“驸马也不是外人,臣妾愿一同见见他俩儿。”
朱元璋心里不悦。宫禁之地,轻易容得外间青年男子往来!因见皇后巴巴看着自己,想,往常皇后对宫里的儿女一视同仁,如今思念自家女儿不算,竟连女婿也一同捎上,莫非人到了这般地步便偏狭了不成?只得开恩:“就依皇后。”
圣旨传出宫去,临安公主和驸马李祺忙来探病。朱元璋从前朝回来,二人见父皇驾到,忙双双下跪问安。朱元璋见临安公主哭得两眼红肿,先皱起眉头。又见李祺一脸沉重,举止却颇为得体,方才慢慢释然,命他们归座。
二人坐下,临安公主陪罪:“女儿身在外面,不知道母后病成这般田地。”说着,又红了眼圈。
朱元璋变色:“进宫探病,须令你母后宽心才是,岂能如此!”
临安公主吓得忙忍住悲痛。
马皇后喘息困难,见圣上动怒,只得挣扎着为女儿女婿解围:“母后不过略染疾病,你们不必忧虑。”
临安公主和驸马只得点头。马皇后因朱元璋就在眼前,忙又对二人说道:
“虽说母后平生无疾,如今毕竟上了几岁年纪,常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几个能活百岁!故有些话预先说与你们知道。”马皇后见二人点头,才说:“你父皇历尽千辛万苦,方才创下了这大明基业,常道无法不能立国,又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李家本是皇亲国戚,蒙恩多年,今后务要克勤克谨,方能始终如初,永葆富贵。果若如此,母后就是一病不起,也能含笑九泉。”
临安公主和驸马李祺没等说完,早感动得眼泪纵横,忙一起跪在榻前,一时呜咽难言。
朱元璋一旁听着此话不祥,早皱起眉头。
马皇后又向朱元璋说道:“临安公主是臣妾亲生的女儿,舔犊之情,如今方知。驸马是陛下亲择的佳婿,结亲以来,可知性情淳厚,人品方正,陛下治国一向严峻,对骨亲之家,还须看顾一些。”
朱元璋分明听出皇后的意思,心中虽然不乐,对这病重之人,也难怪罪,只略点了点头。马皇后见了,忙冲女儿女婿降旨:“还不先向你父皇谢恩。”
二人反过来忙给朱元璋磕头。
朱元璋却对临安公主说道:“你母后患病,这次留在宫里陪伴几天。”
临安公主忙又领旨。
朱元璋便不管二人,冲马皇后问:
“近日觉得身上如何?”
马皇后只得说:“御医换方之后,反更觉燥热,胸口憋闷,令人不堪。”
朱元璋见马皇后脸色涨红,气息短促,知道皇后不是娇惯的人,若不是痛苦难当,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又借着怒火,回头冲长随太监降旨:
“查明哪个为皇后新换的药方,立即斩首。”
马皇后听了,急道:“陛下不可,妾病已至此,万万不可怪罪御医。”
朱元璋越发怒道:“朕养着这班蠢才,竟连这点疾病都医治不好,留作何用!明天一发全都杀了,叫他们还终日不学无术,怠惰慵懒!”
长随太监听了皇后的话,正在迟疑,见皇上这样说了,哪敢怠慢,一溜烟传旨去了。
马皇后见难以挽回,再不敢向朱元璋诉说病痛之苦。
驸马李祺见圣上震怒,更加局促不安,明知宫里不是久留之地,忙欲告辞,朱元璋这才说道:
“回去说与你父亲,没事时各处走走,不必一味闷在家里。”
李祺小心领了圣旨,连夜出了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