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空印案时过不久,朱元璋在朝上说:
“胡陈祸乱以来,朕深感朝廷内外流弊极多,虽有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三府分别理事,仍感力不从心。故欲设锦衣卫,随时承接密旨,负责重要人犯的缉捕、审理,与外朝法司衙门互为表里,方为万全。”
这分明是在宫里组建一个直接听命于天子的司法衙门,百官心里明白,谁敢有半点异议。
朱元璋见群臣无话,又道:
“御史台负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乃天子耳目。自今天起,改为都察院,在浙江、河南、山东、北平、山西、陕西、湖广、福建、江西、广东、广西、四川下派十二道监察御史,专门巡视各级官风,詹徽仍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统领本府政务。”
胡陈党案以后,朱元璋刻意启用新人,把詹徽简拔上来,取代了陈宁,如今詹徽方弱冠之年,心气正盛,圣上倚重,自然志满意得,忙出班谢恩。
下了朝来,朱元璋把自己的亲军都督府仪鸾司指挥蒋瓛宣来,降旨:
“朝廷已将仪鸾司改为锦衣卫,卿仍任指挥。”
蒋瓛先前并不跟班上朝,不知内情,先磕头谢恩。
朱元璋仔细说道:“朕常有机密,不便交外朝处置,以往虽有检校当差,无奈人少力薄,难以称心。今后锦衣卫除负责宫廷侍卫外,随时秉承密旨,侦察捕辑,鞫拷供辞,充作朕的耳目和臂膀。”
蒋瓛虽是武臣,却颇通文墨,又兼多年侍奉朱元璋,听了这番话,当下就明白了朝廷的用意,忙磕头谢道:“臣谨遵旨。”
朱元璋知道蒋瓛一点即透,又认真吩咐:“胡陈祸乱以来,首恶虽被翦除,余孽却未铲尽,此辈或许心怀不满,诽谤朝廷,或许暗中联络,图谋不规,故朕终不放心,卿既为朕的耳目,对此辈尤要经心。”
蒋瓛连忙称是。
朱元璋又道:“前几天袁凯在朝上突然疯癫,令朕心疑,卿命人悄悄到他家中打探一回,弄个明白。”
蒋瓛头一回遵旨办事,哪敢大意,下了殿来,亲自带了两名随从直奔袁凯住处。到了袁家门首,蒋瓛不去叩门,却命随从先攀上院墙,观察院内的情景。原来仪鸾司兵校全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个个武艺超群,精明强干,窜房越脊,哪在话下,眨眼之间,两人便像壁虎一样攀了上去。
却说老臣袁凯那天无奈中说了那两句话,见圣上脸色突变,唯恐降下欺君之罪,这才装起疯来。果然朱元璋命人用木锥来剌,忍不住钻心的疼痛,只得以狂笑遮掩过去。回到家里,知道朝廷决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将真情说与妻子,白天仍然在家装疯卖傻。这天,正在蓬头垢面满院疯跑,闹得鸡飞狗跳,恰巧被锦衣卫的军校从墙外看了个仔细。侍从下来禀报给蒋瓛,蒋瓛放心不下,命敲开院门,亲自验视。一群人正往里走,却与袁凯撞了个满怀。袁凯见朝廷命人打探究竟,越发手舞足蹈,只顾张狂起来。蒋瓛问道:
“袁御史可还认得本官?”
袁凯两眼发直,怔怔看了半晌,忽然狂叫一声,扭头就逃,边跑边还大声呼叫:“天兵天将下凡捉拿,快快逃命要紧!”
蒋瓛见一向温文尔雅的一个儒臣疯成了这般模样,不由不信。回宫来一五一十奏明朱元璋。朱元璋听说袁凯果然是真疯,才把此事放下。过了些日子,又恩准放袁凯回了松江华亭老家。可怜袁凯忍受了许多痛苦,才从朱元璋那里捡回了条老命,日后落了个善终。
正当朱元璋锐意整肃朝政时,宫里马皇后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入冬以后,开始早晚还能挣扎着为朱元璋侍膳,后来,终于支撑不住,不得已躺倒在床。朱元璋从前朝回来,多已是掌灯时分,每天都先到坤宁宫看看。马皇后见朱元璋一脸疲倦,过意不去,含泪说道:“陛下终日为天下操劳,臣妾不能侍奉起居,已于心不安,还劳陛下惦记。”
朱元璋见马皇后自己病成这般模样,还想着别人,心中感动,劝慰道:“皇后一国之母,悉心养病要紧。”
马皇后却说:“陛下治国心切,每天日理万机尚嫌不足,切不可劳累过度。臣妾一旦卧病不起,才更知道身体的宝贵。”
朱元璋点头。又安慰道:“皇后不必多虑,医药调理,就会好的。”
马皇后却摇头:“臣妾平生无疾,如今一旦病倒,越治反越加沉重,便知此病不是好病。”
朱元璋劝:“皇后不必想得过多。”又安慰了几句,才转到郭惠妃处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