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散朝之后,朱元璋退到便殿,将御史中丞涂节宣来,抚慰道:
“卿弹劾权臣,气节可嘉。”
涂节不敢自得,奏:“臣只知效忠陛下,不敢顾及其它。”
朱元璋却道:“旁人都说卿平常与胡惟庸等十分友善,可是实情?”
涂节心头一震,忙奏:“臣入朝时听说是胡惟庸所荐,或是旁人以此划线,然而臣深知忠于朝廷 ,远离奸臣,乞陛下明察。”
朱元璋这才改了颜色,道:“卿今日之举,朕已明白。”
涂节才稳住心神。
朱元璋又道:“然而以往卿毕竟与胡惟庸来往颇多,其它罪状,卿还须从实劾奏,方才显出对朝廷的忠心。”
涂节默默听完,思索了片刻,深深点头。
朱元璋看着涂节满腹心事退下殿去,又命人从钦监将汪广洋提来回话。
汪广洋已与原先判若两人。此时一品朝服早被剥去,因进宫见驾,才被获准穿了一领青袍;脸色黄中带青,尽失了往日的光泽。此时跪在地上,因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罪过,望着只顾沉思的朱元璋,鼓足勇气,口称:
“罪臣汪广洋见驾来迟。”
朱元璋因他远远跪着,开恩略一招手。汪广洋跪行几步,到了近前。朱元璋才问:
“洪武八年,朕命你与胡惟庸往刘伯温家中探病,人传胡惟庸乘机将刘伯温毒死,可是实情?”
汪广洋大恐,矢口否认:
“决无此事。”
朱元璋见汪广洋推得干脆,脸上变色,又问:“平时你们在中书省共事,胡惟庸有何不法之事?”
汪广洋想:“若胡乱说来,自己也难逃干净,”忙奏:“臣没听说过胡惟庸有什么越规之举。”
朱元璋本还忍着,见他这般不识抬举,顿时暴发:
“原以为你早年相随,虽无大才,倒还诚恳,原来与胡惟庸狼狈为奸,专事欺诳!”
汪广洋吓得面如土色,大有些后悔,却又难出一言。
朱元璋忍无可忍:
“即刻将这个庸碌奸滑的佞臣徙往海南,永不赦回!”
汪广洋听说不是杀头之罪,倒松了口气,如今看来,这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连忙抹抹头上的汗水,叩头谢恩。
万岁一言九鼎,当下汪广洋被差役押着出宫。临出京前,正巧从自己家门经过,一家人得信,涌出来洒泪相别。汪广洋见了老小,听说自己获罪后家没抄没,毕竟是个安慰,此刻妻妾子女团绕在跟前,自己却是落魄之人,又是一陈凄凉,当时含泪对妻小们说道:
“如今被徙往那烟瘴之地,以老爷这衰朽之身,今生今世再难相见,好在家室尚在,你等且自过活吧。”
一家人听了这生离死别的言语,心如刀搅。这时,就见妻妾群中有一人挣扎向前,拉住汪广洋被锁住的那双手,直直地跪在地上哭道:
“老爷待妾恩深似海,今有大难,妾身岂能在京锦衣玉食、苟且偷安!妾愿随老爷一同前往。”
汪广洋低头一看,见是前不久纳的小妾陈氏,一时感动得泪流满面。心想,此一去千山万水,又是那荒蛮之地,自己已是得罪之身,何苦再赔上一个!含泪劝道:
“老爷千里赴难,本是罪有应得,你尚在青春,老爷再不敢误你。”
谁知那陈氏主意已定,竟长跪不起,哀恳:“就是天涯海角,妾愿跟定老爷。”
汪广洋见陈氏一片痴情,当时心也软了,转身恳求解差恩准。原来当年的王法,流徙之罪许带家眷,解差不便阻拦。陈氏见老爷允了,当下回房卸下裙钗,轻轻松松换了一身家常服饰,又拜别夫人,辞了丫环,毅然随汪广洋登舟上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