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陈宁和涂节在相府客厅等了半晌,也不见胡惟庸转来。后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十分忙乱,知道胡惟庸必有大事缠身,便不等告辞,出府各自回家去了。第二天,听说胡惟庸家的二公子被车撞死,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二人不由感叹胡惟庸家道不顺。谁知,刚过了一天,南京府尹又奏了一本,说胡惟庸府上仗势欺人,不问曲直,将一个给京师送粮的百姓杀死,激起民愤 ,一起告到应天府衙。
朱元璋闻奏勃然大怒:“朕依法治国,纵是王侯将相,岂容随意伤人!”
当时胡惟庸站在班首,一脸羞恼。那天见儿子满脸血污,惨不忍睹,事后觉得,就是将肇事的车夫杀了,也不足以解心头之恨。如今见应天府尹没经中书省,直接奏进朝来,恨得咬牙切齿,直到圣上动怒,才不敢逞强,扳着脸出班奏道:
“那天臣的犬子外出还家,在大街上被人活活撞死,家人盛怒之下,遂将赶车的杀了,臣事后才得知事情经过。只因臣近日悲伤,尚未奏明陛下。”
应天府尹当即对奏:“告状的百姓称相府公子那天酒醉骑马,因天色昏暗,马失前蹄,迎面撞到车辕上,当场挤死,车夫无罪。臣只因众怒难犯,且在辇毂之下,故不敢不如实启奏。”奏完,抬头看了看朱元璋。
朱元璋早拿眼将胡惟庸逼住,问道:“卿有何话说?”
胡惟见一个小小南京府尹竟然如此大胆,直气得眼睛出血,见他说的又是实情,只得忍气低头奏道:
“臣不知祥情,既已误伤人命,臣愿认罚。”
朱元璋问:“何以平息民愤?”
“臣甘愿出资发送死者,并抚恤其家人。”
别人听了,觉得车夫虽然没罪,毕竟也有干系,如今相府已搭了一条人命,再如此破费,于情理上也能说得过去。
谁知,朱元璋脸色却倏然一变,厉声喝道:
“御史可在?”
陈宁连忙出班,奏道:“臣在。”
朱元璋盯了他一眼:“御史台纠劾百官,辩明冤枉,卿以为可算公平?”
陈宁作难。迟了片刻,才奏道:“臣以为车夫已死,命相府多出些银钱,把亡人家小养起来才来是。”
朱元璋大怒:“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均已载明我朝法典,执法的衙门,在朕跟前就敢畏权屈法?”
陈宁跪伏于地,口称死罪。
朱元璋怒气不息:“堂堂御史,竟如此不辩是非曲直?”
陈宁以头点地,自责:“臣愚昧不明。”
朱元璋又冲一旁得罪的胡惟庸斥道:“你等可谓官官相护,不管百姓死活!”
胡惟庸脸上红赤,难发一言。
朱元璋只得亲自冲他降旨:“速将凶手交出,依法严惩。”
胡惟庸没法,心里又痛又悔,领旨谢恩。
朱元璋又向应天府尹降旨:
“拿住人犯,务必验明身份。”
胡惟庸听了,心中暗恨。回到家中,心想,事情本是自己所使,若胡乱找一个替死的家丁抵命,说不定会把自己牵扯出来。万般无奈,只得将管家请来,说道:
“应天府已把杀死车夫的事告到朝廷,皇上降旨,必要一个抵命的出去,本相没法,只能从命。”
说罢,一直看着管家。
原来这个管家自小长在胡府,对胡惟庸忠心耿耿,今天见丞相一脸无奈,立时明白了丞相的意思,此人倒也干脆,一头跪在地上,含泪说道:
“老爷待小人恩重如山,如今人命关天,小人愿一人承担。”
胡惟庸听了,感动得掉下眼泪,说道:“如今本相也被朝廷猜疑,命别人前去,又怕胡乱攀扯,老爷我也是万般无奈。”
管家见丞相果然无计可施,更忍不住泪下如雨:“老爷只管放心。”
胡惟庸流着眼泪安慰:“今后你家妻儿老小,本府均以夫人、公子相待,视同家人。”
管家听了,磕头谢恩。
胡惟庸眼巴巴看着命人将管家绑了,心里愧悔得如同刀搅一般。待稍稍平息了些,细细回忆朝上的情景,心里纳闷:一向恭顺的四品知府,竟敢状告当朝丞相?这且不算,还敢当面对奏,他吃了豹子胆?又想,圣上不依不饶,还宣出陈宁,分明令他弹劾自己,莫不是成心为难?想到此处,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忽又想起那天晚上陈宁、涂节过来说的那番话,更是不寒而栗。晚上,命人将太仆寺丞李存义请过府来,忧心忡忡地对他说道:
“李大人或许看得清楚,如今本相无所适从,烦请致意韩国公,方便时给探探圣上的口风,到底对中书省有何成见,我们作臣子的死也死个明白。”
李存义点头应承,心里颇以为然。就说眼前的事,相府公子已死在车下,以命抵命也说得过去,就是擅自杀了车夫不妥,对当朝一品丞相犯不上这样不依不饶,显见得是借题发挥。
胡惟庸又说:“本相寻思,开国以来,朝廷几次易相,侍奉最久,还数这一任,莫非圣上又生了厌弃之心?”
李存义只能安慰:“丞相不必十分看重。圣上也许因别的事心情不顺。”
胡惟庸接着自己的话茬说:“满朝谁都知道你我是儿女亲家,关系至密,这些能瞒得了圣上!尽管韩国公树大根深,恐怕也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烦请转告国公爷,好心中有数。”
李存义毕竟来朝时间不长,心里没底,问道:“丞相听到了什么风声?”
胡惟庸惨然一笑:“本相只是感觉,常道居安思危,总还主动些。”
李存义点头,仍有些放心不下,说:“上次下官曾提醒丞相,汪广洋再度拜相,怕有来历,须格外小心防范。”
胡惟庸暗自摇头。此人懦弱,如今又得了娇妾,成天泡在温柔乡里还忙不过来,何足为虑!因不便说破这些,只道:“无妨,只要我淮人相互帮衬,结成一体,就是朝廷怕一时也难以撼动。”
李存义点头称是。
李存义走后,胡惟庸又想,如今能跟圣上说上话的,除了李善长,还有大将军徐达。只是此人一向严谨,与他很少来往,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便趁着年节在即,亲自写了一封书信,又命人封了礼金,一同送过府去。至此,心里才算定贴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