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天,陆仲亨出宫之后,朱元璋心想,通政司刚刚开衙理事,就有这样的大事奏进宫来,这许多年,不知道有多少奏章被中书省截留,朕至今还蒙在鼓里。这天,恰好胡惟庸进宫奏事,朱元璋有意将陆仲亨擅乘传驿、陕西凤翔府实封入奏的事情说了。
胡惟庸故作吃惊,说:“竟有这样的事?”
朱元璋却问:“以往各地有无功臣恃功违法的奏章?”
胡惟庸心里一震,摇头奏道:“臣深知陛下对功臣违法十分看重,有人劾奏,必然及时奏明。”
朱元璋见胡惟庸十分敏感,又推得如此干净,反更疑惑,盯着胡惟庸,不出一言。
胡惟庸有些难堪,主动说道:“常道‘小过不改,必成大错’,陛下正是对功臣的爱护。”
朱元璋才道:“朕也是不得已,方才削去籍田,布告天下。”
胡惟庸见朱元璋口气已经和缓,心里一动:何不趁此机会试着为陆仲亨求个人情,若准了,自然最好,便是不准,对姓陆的也有个交代,想到此处,便壮着胆量,委婉地说:
“陛下出自恨铁不成钢之心,令臣感动不过,臣以为夺了吉安侯两千亩庄田,已足以使其警醒,若再布告天下,只恐伤了他的自尊。”
朱元璋见胡惟庸果然为陆仲亨求情,想着他给陆仲亨送彩礼的那一幕,明知他们早有勾连,有意给了他个面子,说:
“朕本来要惩一儆百,既然卿说到此处,只削他的籍田。”
胡惟庸见朱元璋竟然允了,暗自惊喜,连忙谢道:“臣谢陛下恩典。”
朱元璋盯了胡惟庸片刻,忽又说道:“朕自登基以来,无一日不忧国忧民,因此革除旧弊,颁行新法,务求有利于民,中书省出纳帝命,可知当今下情如何?”
胡惟庸不摸底细,小心奏道:“臣颇知道一些。”
朱元璋却道:“以往各地官员来京述职,多在中书省和各部走动,今年朕亲自召见,察其言行。”
胡惟庸这才明白了朱元璋的本意,方有些后悔,只得说道:“这对各级官员自是一个激励。”
朱元璋将事情说完,便不再开口。
胡惟庸便知道已是拜辞出宫的时候。
胡惟庸从宫里出来,在午门外上轿时,恰巧遇见翰林检讨吴伯宗迎面而来,不由纳闷,不久前刚贬往凤阳,为何又召回朝来?正狐疑之际,吴伯宗已到了跟前。二人不得不打个招呼,吴伯宗仍往里走。胡惟庸因这个青年才子素来不买自己的帐,更是恨上心头。
吴伯宗自凤阳奉旨还朝,见了胡惟庸不凉不热,一路忙着进宫谢恩。进这宫来,以大礼参拜之后,朱元璋破例赐了座位,抚慰道:
“朕深知卿忠心耿耿,故仍召回朝廷。”
吴伯宗想着刚才遇见胡惟庸的情景,心想必又来宫里奏事,忍不住进言:“臣至今仍以为胡惟庸不可独任中书省,若任其擅权植党,久而久之,必然盘根错节,酿成祸害。”
朱元璋不知道吴伯宗刚才遇见了胡惟庸,见他回朝二话不说,就又弹劾大臣,觉得此人也太锋芒毕露了些,心中不乐,说道:“卿所奏之事,朕已知道。”
吴伯宗问:“陛下为何不罢去他的相位?”
朱元璋颇不耐烦,责道:“胡惟庸虽有瑕疵,辅朕理政却十分得力,看人岂能以偏概全,不及其余!”
至此,吴伯宗才不再言语。
朱元璋转而问道:“卿自洪武四年便在朝为官,依卿之见,当今朝中谁可信用?”
吴伯宗立即奏道:“臣官职低微,列公列侯不敢妄加评论,臣的同僚,以为刑部主事茹太素刚直不阿,人品难得。”
朱元璋点头,忽道:“朕升卿为太常寺少卿,正四品衔,如何?”
吴伯宗心想,刚受了责怪,忽然又要升官,忙拜谢道:“太常寺事重,臣又不耐繁剧,求陛下另选他人。”
朱元璋知道他说得是实情,也不介意,道:“如此卿仍回翰林院任职。”
吴伯宗方才谢恩。
第二天,朱元璋上朝后命吴伯宗出班,对满朝文武说道:
“吴卿身居凤阳,心系朝廷,屡献忠勤,仍官复原职。”
满朝文武见这位才子遭贬时不卑不亢,如今重新入朝,也不自鸣得意,更从心里佩服他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