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朱元璋正独自品味徐达评价胡惟庸的那两句话,长随太监捧来一封书信,拆开一看,原来是贬到凤阳的翰林检讨吴伯宗所呈。暗想,这个才子仗着宫里熟悉,竟绕过了中书省,如此用心良苦,恐怕有要紧的事情。待往下看时,见信的开头不过是恭祝新春的话,再往下看,才是书信的要害,大意是:
臣自到凤阳,遵旨悉心省过,越发感念圣上爱重之恩。然而越是如此,肺腑之言越发如梗在喉,不得不吐。窃以为胡惟庸独居相位,日后必成国患。因何说起?胡惟庸未登相位时,便心怀异志,阿谀逢迎,行为不端,拜相以后,专门排陷他人,结网自固。当年魏观初任苏州,平凉侯费聚居功不法,花天酒地,尽失人心。魏观初次上表,竟被中书省扣压不奏。二次上书,魏观只得直奏御前。此间,平凉侯已得人通风送信,故才稍加收敛。背后,分明是胡惟庸投桃报李,结交勋臣。韩国公李善长乃陛下亲戚,胡惟庸欲拉拢结好,将其侄女嫁给太仆寺丞李存义之子,故与李善长称儿女亲家。当年诚意伯刘伯温本是忠正之士,竟遭其排陷,郁郁而终;前朝老臣危素入朝来何其恭敬,却被落井下石。纵观胡惟庸其人,有权者必百般攀附,失宠者则踩于脚下,这正是其包藏野心昭然若揭之处。臣不因魏观得罪朝廷而忌言其善;不因胡惟庸权倾当朝讳言其奸,是不避嫌疑以献忠心。陛下若因臣执迷不悟,忤旨犯上则治臣以罪,臣虽万死不辞。
朱元璋见此信慷慨激昂,措辞强烈,暗道,好一个不怕死的才子!因信中所奏之事闻所未闻,不由又看了一遍,越发觉得吴伯宗用心诚恳,当即降旨:
“速宣吴伯宗还朝,官复原职。”
秉笔太监把圣旨录下,早已有人下殿传旨。
这天,宋濂带领刚刚到京的长孙宋慎、次子宋遂进宫见驾。朱元璋正与胡惟庸在便殿议事,见宋濂身后两个青年,年长的三十出头,儒生打扮,颇有其父之风,年少的生得面如敷粉,英俊潇洒,不象生自书香门第,倒象京城高门的贵公子。朱元璋待三人拜见之后,转身对胡惟庸说道:
“宋先生多年为朕辅导诸子,朕已答应为宋先生教导这两个子孙。”
胡惟庸见朱元璋对宋濂父子如此亲近,只得满脸堆笑,对两个青年大加称赞了一番。
朱元璋指点年长的宋遂冲胡惟庸说道:“此子作一名中书舍人如何?”
胡惟庸忙道:“陛下看中的人,臣求之不得。”
朱元璋又指着年少的宋慎说道:“此子充作一名殿前礼仪校郎,定然不差。”
胡惟庸见朱元璋张口一个放了七品舍人,一个作了天子近侍,心说正是天子出口,一言九鼎,忙唯唯称是,赞不绝口。
宋家父子见圣上当场封了,忙磕头谢恩。宋濂又特意命宋遂叔侄拜谢了丞相。尔后,见圣上有事,忙率子孙告退下殿。
原来,这天朱元璋将胡惟庸宣来,仔细对他说道:
“朕观历朝历代,凡下情不明时,朝廷必受其害。元朝事无巨细,必经中书省,人君不明,亦由此败亡,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
胡惟庸听了,大为震动,正在张口结舌之际,宋濂父子进了殿来,才把僵局打破。
宋濂爷仨儿一走,朱元璋又接着说:“我朝开国以来,朕力戒荫蔽,于开国初年就在午门外设了登闻鼓,后来又数次下诏求言,如今看来,仍不免有阻隔之感。因此,决定在朝中增设一个衙门,称作通政司,专管转递朝廷内外的奏章,中书省不再转呈转奏。”
胡惟庸望着朱元璋,那高高的眉骨下面双眼炯然有神,吓得慌忙逃开,此时尽管心里大不是滋味,嘴上也只能称道圣上英明。
当天午朝,朱元璋便在朝上降旨:
“朕主天下,犹如理水,唯使其通畅,方才不致淤塞生乱,故于朝中新设一府,称通政司,今后凡四方奏事,均由通政司转呈御前,不准再报中书省。”
百官听得明白,分明是向中书省分权。
朱元璋又道:“通政司乃天子耳目,非品质端正者不可胜任,新封陕西布政使曾秉正居官清正,改封通政使。”
曾秉正正要辞朝赴任,此时听了,只好出班谢恩。
朱元璋吩咐:“今后凡天下臣民实封入递的奏章,卿等须在公厅启视,节写副本,然后奏闻;若有机密大事,即刻入奏,不准拖延。”
曾秉正听得仔细,小心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