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朱元璋便挣扎着上朝听政。百官舞蹈拜贺之后,左都御史汪广洋出班奏道:
“陛下患病,十天不能临朝,韩国公李善长身为皇亲,竟不入宫问安,是背恩失礼,臣以为应依法问罪。”
朱元璋听了,倒被提醒,拿眼看着李善长。
李善长近来正被众人捧得发晕,忽然被人劾奏,大吃一惊,慌忙摘下自己的乌纱,低头领罪。
朱元璋见李善长十分畏惧,方说道:
“大罪不治则无朝廷王法,小过不赦则人无所容,念李善长与朝廷结亲不久,又是初次,朕不忍加罪。”
李善长听了,才把吊起来的心放下,再不敢怠慢,忙跪倒谢恩。
朱元璋因汪广洋不畏权贵,心中高兴,褒奖道:“汪卿秉公执法,虽皇亲国戚,亦敢据理弹劾,可称之铁面御史。”
满朝文武起初觉得汪广洋这一本奏得冒失,此时方知道是恰到好处,不由又对他另眼相看。
李善长从地上爬起来,虽没得罪,心里也大不是滋味。与朝廷结亲之后,只顾了高兴,圣上感了风寒,也没放在心上,至此才如一瓢冷水浇头,方有些不寒而栗。
这时,翰林检讨吴伯宗又出班奏道:“臣有一事,不敢不奏。”
朱元璋目光转向这个青年才子,点了点头。
那里奏道:“年前湖广蕲州一带遭遇大水,百姓颗粒无收,不少人流离失所,陛下亲自过问,责成户部派员赈济,户部主事赵乾领旨后却因私事滞留在京,直到今春三、四月间才赴灾区,待救灾粮款运达之后,百姓已饿死无数。臣以为这样失职,罪责难逃。”
朱元璋震惊,问:“竟有此事?”
吴伯宗又奏:“蕲州距臣家乡金溪不远,不断有信息往来,故知实情。”
朱元璋脸色陡变,心中好恼:朕一贯体恤百姓,群下竟敢如此玩忽圣命,这还了得!立将中书省丞相胡惟庸宣出,责问:
“是否确实?”
胡惟庸只得奏道:“臣事后听说,赵乾领旨后因幼子患病,在京耽搁了时日。”
朱元璋越发气恼:“中书省负有何责?”
胡惟庸小声奏道:“辅佐陛下总六部之事。”
朱元璋强忍怒火:“既然如此,既不督促下属,也不奏闻?”
胡惟庸分辩道:“臣不敢推卸失察之责,但得知事情原委之后,曾督促赵乾日夜往蕲州运粮,以救灾民之急。”
胡惟庸近年来独署中书省,权力渐大,此时便有些不识时务,就因为这一分辩,顿时把朱元璋激得大怒:
“既然如此,为何早不奏明?”
胡惟庸这才无言以对。
朱元璋又怒道:“朕得知蕲州一带遭灾,寝食不安,原以为朝廷粮款早已送到,却不
知数月后百姓嗷嗷待哺,救命的粮款还没出京,早知如此,要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昏官还有何用!”
朱元璋动了雷霆之怒,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朱元璋忍无可忍:“百姓饿死,再不能复活,速派专使赴蕲州将赵乾斩首,以谢天下。”
胡惟庸不敢怠慢,连忙领了圣旨,归班向刑部官员吩咐下去。
朱元璋见胡惟庸在朝上颐指气使,又大不是滋味,心想,此**力好大,不知有多少大事被他隐瞒不奏。又想起巡视中都时陆仲亨娶妾的事,自己近在眼前丝毫不知,他远在京城却将彩礼送了过去,消息何等灵通!联想起前不久下诏求言,天下表章不经中书省竟到不了御前,已有阻隔之感,如今一方百姓人命关天,蒙在鼓里竟达数月之久,这还了得!当时心事重重,冲百官说道:“朕主天下,最怕的是被人蒙蔽,想当年唐玄宗也算得一代明君,后来却为权奸所欺,史称‘田夫野老皆知之事而玄宗不知’,终于养成安史之乱,岂不可悲!”
百官听了,不敢抬头。胡惟庸见说得锋芒毕露,更是脸红耳热,无地自容。李善长本有息事宁人之心,因刚被参了一本,也不敢插言。
下朝后的胡惟庸心事满腹,回到家里,翻来覆去,寻思,事情全因那个头科状元所起,对吴伯宗更是恨之入骨。正在气恼,下人来报:
“太仆寺李大人求见。”
胡惟庸怔了片刻,才想起必是李存义回京上任来了,命请至上房。
李存义乍升京官,心气正高,进得厅来,寒喧已过,拱手说道:
“存义多年在外,如今朝里的事情还靠丞相多多指点。”
胡惟庸因为心绪不好,淡淡说道:“我等早年相识,如今又是儿女姻亲,无需客气。”
李存义仍旧说道:“存义虽然在外多年,深知杨宪败后,丞相在朝主事,圣上十分倚重,一向替丞相高兴。”
胡惟庸苦笑道:“这就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李存义看出胡惟庸心绪不高,有些诧异。
胡惟庸只得说:“本官虽然近年蒙恩理事,万岁的心性你还不知道!当年汪广洋管事时,圣上嫌他凡事退让,朝政多委给下属,屡遭申斥,终于贬了外任。本官主事以后,接受他的教训,事事操心,却不免又落了个擅越之嫌,惹得圣上不喜。”想起今天朝上的事,不由长叹一声,又道:“万岁的心思,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李存义忙宽慰:“自古侍奉朝廷的人,谁能落得尽善尽美!就拿家兄来说,几十年勤勤恳恳,如今又作了皇亲,不是还被那汪广洋参了一本!圣上虽没有治罪,也受了虚惊一场,说实在,的象丞相这样干练的人,本朝还能寻出第二个?”
胡惟庸见李存义已得了他兄长那边的消息,道:“要说本官的韬略,自然不让他人,只是李大人日后便会知道,这朝中有人专门弹劾别人,圣上对这类人偏又十分喜欢,以致衍成风气,闹得人心不安,如履薄冰。”
李存义听了,说道:“怪不得先前汪广洋以宽和出名,如今对家兄这样的勋臣也敢说三道四起来。”
胡惟庸笑道:“这便是时势造人,大势所趋。前不久德庆侯得罪圣上,被那右都御史陈宁一本参倒,博得了圣上的欢欣,你想,汪广洋如今做了左都御史,位在陈宁之上,又怎能迟迟无动于衷!自然要寻个茬口表现一番。”
李存义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因佩服胡惟庸看事深刻,抬举道:“尽管如此,就凭丞相的心计才干,即使有人说两句不利的话,也无碍丞相的大局。”
胡惟庸素来自负,说道:“如今满朝当中,除非韩国公这样的勋臣宿将,其余的确不放在本相的眼里。”
李存义听了,又紧着恭维了两句。
胡惟庸才道:“李大人来朝作官,本相深感又多了一个知己,近来韩国公又蒙恩跟班上朝,大家彼此都可有个照应。”
李存义正巴不得如此,忙道:“这是自然。”
说到这里,胡惟庸忽想起一件事来,说:“本府有一个贴手的家人,名叫丁斌,其苏州老家有一个义姐,据说品貌双全,年前曾想作主许配给我家三公子,那时恰好老三刚订了亲事,好事没有做成,不但丁斌十分惋惜,说得连本相也有些后悔,听说贵府二公子尚未婚配,不知有意无意。”
李存义心说,长子李佑娶得便是你家的侄女,如今又给老二保媒,这胡丞相却是热心,便道:“丞相说的,必然不差,待回去说与二儿知道,再行聘礼。”
胡惟庸道:“忽然想起的事,十分冒昧,李大人也不要勉强。”
李存义忙讨好地说:“丞相如此热心,令存义感激不尽。”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李存义才告辞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