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天早朝,右都御史陈宁奏道:“差往苏州的快马已经还京,称魏观果然在张士诚的旧宫修建了府衙,现已竣工。”
朱元璋暗道:怪不得命他转任四川,当地士绅联名上表挽留,原来他专干些迎合吴人心理的事情,此人也真够心计多端,当时心中恼恨,又问道:
“苏州府旁人有何议论?”
陈宁奏:“有人称苏州府衙现址低洼阴湿,张士诚的旧宫地势却好。”
朱元璋心里忽又开了扇天窗:早就听说张士诚旧宫风水绝好,莫非魏观有不规之心?联想起近来天象屡屡不吉,别是应在这苏州府里。越想越疑,降旨道:
“魏观不顾朝廷利害,邀买苏州人心,如今又穷奢极欲,非法建造官衙,若不严惩,法理不容。”
满朝之上,都知道魏观是朱元璋器重的能臣,却不知为何只因改建了官衙就获此大罪,都纷纷望着朱元璋。
朱元璋禁不住疑忌的剌痛,终于降旨:
“魏观外表忠顺,内心艰深,若不是朕虚心求言,还识不破这个逆臣的伎俩!如此肆侮,古今少有,刑部即刻命人赴苏州就地除之!”
满朝文武见圣上越说越恨,竟至于不由分说,罪至极刑,越发不解,只觉得朝廷如此寡恩,令人心寒。
朱元璋见满朝鸦雀无声,只得又说:“朕最恨的是既为朝廷办事,又心怀二心的人,纵然再有才能,怎能信用!”说完,想起这次不少表章对罢建中都一片赞扬,心里颇不是滋味,又有意说道:“建造中都虽然费了些财力,凤阳府却由此建成,与苏州府一味追求奢华不可同日而语。”
百官听出朱元璋有遮掩之意,哪敢轻易插嘴!
朱元璋越发说道:“这次竟有腐儒上表,言外之意诋毁朝廷建造中都,可见全是无知之见。”
众朝臣见朱元璋越说越明,只能屈心附和。
这天,朱元璋回到坤宁宫,对马皇后说:“临安公主已到完婚的年纪,朕为她择了一家名门。”
原来临安公主是马皇后所生,与太子朱标一母同胞,马皇后听了忙道:“公主的婚姻大事,全凭陛下作主。”
朱元璋道:“韩国公李善长在朝中德高望重,又是第一勋臣,朕欲将他家长子李祺招为驸马。”
马皇后觉得倒也般配,只是亲生女儿自幼长在身边,忽言出嫁,心里难舍,道:“臣妾听说前朝公主下嫁,都将驸马招赘过来,有知我朝如何?”
朱元璋知道皇后儿女情长,颇有些不耐烦:“自然要依古礼行事,朝廷已在皇城以西建造了驸马府。”
马皇后这才欣然:“原来如此。”
向马皇后说知的当天,朱元璋便将已从凤阳宣回朝来的李善长召进宫来,抚慰道:“卿为朝廷督造中都,多有辛劳。”
李善长正因朝廷突然罢建中都不知所措,连忙谢罪:“臣办事不周,过失尤多,心怀惶恐,万不敢言辛劳二字。”
朱元璋郑重地说道:“不然。兴建中都是朕的主张,罢建中都也是朕的主张,如今中都虽然改称凤阳,中都工程功不可没,卿不必为流言所惑。”
李善长听了这席话,才如拨云驱雾,顿时敞亮开来,含泪谢道:“陛下英明,如此臣方有立足之地。”
朱元璋又道:“中都罢建,确有恶语中伤之事,朕正是要褒奖有功之臣,以正视听。”
李善长听了,感激涕零。
朱元璋方说:“卿早年相随,屡献忠勤,功勋卓著,如今朕与卿欲共享太平,结为儿女亲家。”
李善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象身置梦中,一时怔在那儿,竟不知所以。
朱元璋又道:“朕欲将卿家公子李祺招为驸马。”
李善长这才信以为真,刚才还惴惴不安地等候问罪,转瞬之间受此隆遇,顿时又受宠若惊,一跪倒地,口称:
“犬子怎敢入赘皇家。”
朱元璋命他平身,说道:“自古皇家儿女择德望之门结亲,临安公主朕最爱惜,又是皇后所生,唯卿家子弟才可娶聘。”
李善长再不敢自谦,忙道:“如此臣敢不从命!”
朱元璋又告知赐给驸马府一事,李善长忙再谢恩。
不久,临安公主下嫁韩国府公子的消息很快传开。人们纳闷,李善长确曾位高权重,然而早已失宠,近年督造中都又落得不了了之,显见得不合上意,不受罚黜就该烧高香了,竟然受此隆遇,只能以朝廷不忘其多年辛劳来解释。于是,满朝才对李善长另眼相看,中都罢建以来的种种传言没人再敢提起。
转眼间到了公主成婚的日子。原来皇女出嫁与平常人家大不相同,迎亲这天,驸马午后起身,在宫里赐出的鼓乐引导下先至午门外下马,更换新赐的驸马朝服,再由朝廷执事引至皇城右门内恭候。此时,公主已打扮齐整,正行辞宫大礼。这天,皇上、皇后在乾清宫升座,执事女官将公主引来,先行四拜大礼,然后跪受父皇训戒,接着赴各宫拜辞皇妃、太子和亲王,一一拜毕,由命妇送出宫门,乘小辇来到皇城右门内。早已在此等候的驸马上前为公主揭廉,待公主下辇升轿,驸马步行引出午门,然后才能上马,同赴驸马府,举行合卺大礼。
这合卺之礼也颇具特色,事先在堂屋东西放置两个座位,座位前有一条案,案上放着两盏、两卺。原来这盏就象今天的酒杯,卺则是瓢状的酒具。执事命妇引导公主、驸马先分别向而拜,便请夫妇各就己位。然后将卺、盏中的酒合在一处,再分别倒在四个卺盏中,各进呈公主、驸马,俩人喝了,意思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久不得分离。这时,天色已晚,吃了夜宵,便到了入洞房的时候。
第二天,公主才随驸马回家拜见公婆。这时驸马家中堂屋也摆了条案,案上放了枣子栗子,公婆在堂屋正中坐了,驸马在东,公主在西,夫妇向高堂拜过,公主从案上捧了枣栗放在公婆面前,算作讨了吉利。
第三天,公主再到驸马家中向公婆行盥馈礼。这天,公婆坐在馔案后面,公主先向上拜过,从旁人手中接了饭菜,亲自送到案上,等公婆用完,才返回驸马府。中国人重视孝道,就是临安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也须尽儿妇之礼,由此可见一斑,难怪李善长自与皇家结亲之后,其尊贵又大大超过了先时。
公主成婚的第七天,驸马李祺进宫行朝见大礼。这天李祺先被引来拜见皇上皇后,再拜东宫太子,然后拜见众位皇妃和亲王。一一拜毕,太子赐宴。饭后,皇上赐纱帽一顶,金带一条,罗衣一件,袭靴一双,马鞍两个。一一恭受完毕,到皇上跟前行五拜大礼谢恩。当年这些赏赐都是无价之宝,不但驸马本人穿戴起来无比的荣耀,就是驸马之家也是满门生辉。
李家一夜之间身价倍增,欣喜之余,李善长不忘朝廷皇恩浩荡,自然少不了要上朝谢恩。朱元璋当场降旨:
“李善长既已贵为国戚,每天以韩国公荣衔上朝听旨。”
李善长本是贪恋权势的人,当时心想,这不象起复了一样!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一天, 朱元璋对李善长说:“卿的胞弟任了多年的济南知府,召回朝来,升任太仆寺丞。”
李善长见又封了自家的兄弟,更是喜不自禁,忙代李存义谢恩。
众文武见李家与朝廷结亲后喜事相连,应接不暇,羡慕之余,不由又想起那句老话: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来,太仆寺是主管全国马政的衙门,当年防御元人进攻,军马缺乏,所以太仆寺丞也是朝中的一个要职,朱元璋轻轻把这个差使委给李善长的弟弟,难怪令人眼热。
朱元璋那天回宫见了马皇后,头一句便说:“朕将李善长兄弟二人都实实地封了。”
马皇后因圣上一反常态,主动说起朝廷的事来,大为诧异,道:“陛下历来主张至公无私,刚与李家结为姻亲,莫让大臣们议论。”
朱元璋若有所思,越发说道:“正是要让天下人从中看出朕的关爱之意。”
马皇后呆呆看着圣上,越发有些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