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刘伯温万万没有想到,进京奏事的刘琏与朝廷降罪的圣旨几乎同时到了青田。这位老臣 惶惶接了圣旨,待钦差走后,将刘琏叫到内室,问:
“这次进京,圣上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刘琏大惑不解,禀道:“圣上看了父亲的书信,称赞备致,亲口对儿说父亲虽然居家赋闲,不忘国家社稷,可谓一片忠心。”
刘伯温又问:“你观圣上脸色如何?”
刘琏想了想才说:“圣上虽然相貌威严,却待儿十分和蔼,又亲口命人送至馆驿,还命在京城逗留了这几天。”
刘伯温心想,转眼之间,祸事接踵而至,必有缘故。想到如今胡惟庸当权,这次命刘琏进京奏事,没经过中书省而当面向圣上进表,当初只怕胡惟庸从中作梗,如今看来,恐怕祸害还是出在其中。
刘琏见父亲忧心忡忡,说道:“父亲居家安分守己,只因为朝廷着想,才将实情奏明,如今反招来不明之冤,何不另上一本,问清缘故。”
刘伯温连连摇头:“我儿有所不知,天子降罪,臣民诉冤,岂不是怨恨朝廷,只会罪上加罪。”
刘琏问:“难道就甘领这不白之冤?”
刘伯温沉思了半晌,无奈地说:“事到如今,为父只得进京谢罪去了。”
刘琏不忍,求道:“父亲这样大的年纪,行动多有不便,容儿前去代父亲领罪。”
刘伯温一脸悲凉:“我儿不知其中的利害,为父必是遭人暗算,若不亲自前往,灾难还在后面。”
刘琏听了,只得含泪为父亲打点行囊。刘伯温叮嘱道:“此去不知早晚才能归家,如今又失了朝廷的俸禄,仔细带全四时的衣物和一应银两。”
刘琏听了,更加凄凉。
第二天,刘伯温父子带了随行家人,早早登程,一路山山水水,匆匆忙忙赶到京城。刘伯温在京原有一座空宅,却不敢前往,命家人先将行李搬去,自己带刘琏直接到午门前候旨。
这天,朱元璋正与胡惟庸在便殿议事,听说刘伯温进京谢罪,朱元璋似有所料,暗道:倒来得好快!分明心怀畏惧,且看他如何说话,当即降旨,命刘伯温父子进宫觐见。
刘伯温经三年不见圣驾,进了便殿,率刘琏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方才奏道:
“臣刘伯温来向陛下请罪。”
没有半句怨言,朱元璋一愣。朝下面看去,见这位老臣除去添了些白发,目光仍然像先时那样明亮,面容仍是那般坦然,心想,若刘伯温有非分之想,便是大逆不道的罪过,轻者身败名裂,重者则要诛灭九族,怎肯轻易便来领罪?越发半信半疑,只得说道:
“刘卿年事已高,偶有小过,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京城?”
刘伯温奏:“臣离朝数年,陛下屡屡命人垂问国事,臣只知奉献忠心,不知谬误实大,不敢不前来请罪。”
朱元璋听完,见刘伯温果然不知所犯何罪,因不便把谈洋的事挑明,却又不愿他再虎归深山,说道:
“卿既已知罪,朕不忍深究。当初卿执意还乡,朕不便相拦,无奈多年来朕常生思卿之心,如今既已还京,不忍再放卿归去。”
刘伯温听了,明知已是有家难回,又想此番降罪,绝非偶然,留在京中,或许能免去许多猜疑,只得奏道:“臣遵旨。”
朱元璋这才打消了疑虑,脸上泛出笑意。见刘琏站在其父身后,向刘伯温夸道:“此公子大有卿的风格。”
刘伯温忙谢道:“犬子失教,上次臣命他来朝听旨,只恐他言语孟浪,冒犯了朝廷。”
朱元璋却道:“朕观此子有大家子风范,若刘卿身边还有子侄,朕将他留在朝中做事。”
刘伯温本不情愿,又怕为此再得罪朝廷,只得命刘琏先叩头谢恩,才奏:
“虽然臣还有一子,只是年纪尚小,不能理事,不知陛下能否开恩,容他归家料理两年家务,再来朝效忠。”
朱元璋见刘伯温推托,果然不乐,心想,刚刚夺了他的俸禄,不便再勉强他,说道:“就依卿说的,日后再来朝封官。”
原来,刘伯温因胡惟庸在朝主事,自己还恐怕遭其暗算,再不愿将儿子送到这是非之地,好在圣上准了,忙命刘琏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