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自增兵瞿塘关后,朱元璋天天盼望伐蜀的消息。这天,傅友德率领的北路偏师先有捷报传来,称大军已攻下川北重镇绵州,为瓦解伪夏的人心,声援沿江主力,命人做了几千木牌,上写攻克绵州的日期,投入涪江,木牌顺水冲到重庆,伪夏朝廷一片慌乱,急命瞿塘关分兵回防成都。朱元璋闻奏大喜,降旨命汤和、廖永忠趁机拼死夺关,不得延误。圣旨发到军前,廖永忠听说傅友德得了头功,常道知耻而后勇,一急之下,竟亲自率领敢死士卒冒着敌军的乱箭,驾小舟冲到瞿塘关下,见铁索吊桥拦路,不顾生死,架起冲天大火,竟烧断江上铁索,终于打开了瞿塘天险。朱元璋闻奏,想起当年与陈友谅决战潘阳湖,在两军相持的关键时刻,廖永忠舍身忘死,驾舟冲入敌阵的情景,不由为之动容,对满朝文武说道:
“廖永忠以统军副将之职,于功成名就之时,尚能如此义无反顾,舍身忘死,这等忠勇之人,朝廷日后岂能吝惜爵赏!”
满朝听了,谁不心悦诚服!
汪广洋又奏:“廖永忠勇破瞿塘关后,又乘胜进军,占了夔州,伪都重庆已无屏障。”
朱元璋深知瞿塘一破,西征告捷指日可待,忽然问道:
“伐蜀主将汤和为何屡屡逗留不进?”
汪广洋只得奏道:“汤和或许总督各路军马,进展稍迟一些。”
朱元璋不以为然:“身为主将,岂可如此畏首畏尾!”因当着满朝文武,不便发泄对他的恼恨,只得把怒火压了下去。
不久,廖永忠收取重庆的喜讯奏进朝来。朱元璋欢喜,命礼部即刻派人赴军前慰劳。胡惟庸见圣上高兴,出班奏道:
“平定四川是我朝一桩大事,陛下多日为进兵操劳,值此喜庆之时,该与臣等一同欢庆一番。”
朱元璋正在兴头上,问道:“不知卿要如何欢庆。”
胡惟庸奏:“前不久大将军从北平命人送来一匹元朝宫里饲养的巨象,据说这厮能解人语,还会舞蹈拜贺,不如引上殿来当场一试。”
朱元璋大觉新奇,说道:“果真如此?”
胡惟庸听圣上话里已经恩准,立即命人下殿把巨象牵了上来。就见大象腿高丈余,身躯庞大,两眼炯炯放光,果然与别的大象不同。满朝文武稀罕,忍不住上前围观,赞叹不已。朱元璋在御座上见了,问道:
“此象有何技艺?”
跟来的象主奏道:“臣奏音乐,它会闻乐舞蹈,与节拍不差分毫。”
朱元璋降旨:“卿且奏来。”
那人将大象拉到殿前的空地上,又令其四腿站正,便操起琵琶。谁知,一曲奏完,大象纹丝不动。象主发急,上前拍拍象头,低语了几句,朝朱元璋奏道:
“刚才奏的曲子大象不熟,容臣再奏一曲。”
朱元璋只得忍耐。
谁知,此人又奏了一曲,大象索性低头闭目,像有悲泣之色。满朝文武窃窃私语,朱元璋更不耐烦。驯象人急得满头大汗,只得又换了支曲子。曲子终了,大象索性四腿一软,卧在殿前。驯象人吓得扔下琵琶,上前连拉带拖,大象横竖坚卧不起,朱元璋终于大怒:
“此等顽劣之物,竟敢引来欺骗朝廷!”
驯象人早吓得魂不附体,慌乱之间,只得如实奏道:“此物颇有灵性,或许是对旧朝心怀眷恋。”
朱元璋大怒:“赶下殿去!”
大象主人从地上爬起,上前对大象嘀咕了一句,那象果然四腿一竖,立起来掉头而去,朱元璋见果然如此,恨道:
“且住。满天下都是大明的顺民,怎能留下这个孽种!”
话音刚落,早有殿前刀斧手闻旨上前,将巨象擒住。
谁知那大象像听懂了圣旨一样,竟昂首阔步,又义无反顾扭头朝金殿走来。刀斧手们紧紧拽住,才没让它迈步。
朱元璋清清楚楚地看了这一切,简直忍无可忍,遍视左右文武,见元朝旧臣危素一味看着大象出神,顿生妒意,冲他问道:
“危卿当年可见过此物舞蹈拜贺?”
危素心地诚实,忙出班奏道:“先前此物十分驯服,臣亲眼见过它在朝上闻歌起舞。”
朱元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忽又想起那天他在东阁作的那首诗,畜类尚有怀旧之心,何况受了多年恩惠的旧臣!顿时把满肚子怒火倾在了危素身上,盯着他冷冷说道:“此象还眷恋故园,不肯屈从,危卿饱读诗书,竟不如这个畜类!”
老儒危素被羞得满面通红,无地自容。
朱元璋蓄意解恨,当下命人取来两块木牌,命身旁秉笔太监分别上写“危不如象”“素不如象”,用红丝系好挂在危素两个肩上,又恶作剧地冲朝臣们戏道:
“这便是危学士的写照!”
众文武本来是要看驯象取乐,后来见圣上迁怒于危素,心中不忍,却又不敢言语。胡惟庸因自己是始作俑者,不想大象不作美,正怕圣上怪罪,此时见圣上恼了危素,想起那天在东阁作诗时危素就惹了圣上,便瞅准了这个开脱自己的台阶,落井下石道:
“臣以为危素一个亡国之臣,不宜在陛下身边作文学侍从。”
从那天作诗之后,朱元璋对危素便生出放逐之心,听了正中下怀,降旨:
“朝廷已为元朝忠臣余厥在和州建好了忠臣庙,危卿年事已高,可去为其守庙。”
危素听了,直羞得天旋地转。恨只恨当年在旧都投井没能死成,才落得今天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尽管此时痛不欲生,还得忍着满腔悲愤,出班领旨谢恩。
当天,古稀之年的老儒危素凄然离京,到了和州不久,竟饮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