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天,朱元璋在朝上对文武百官说:
“朕忧国事,常夜不能寐。昨晚夜半醒来,念及我朝两路伐蜀大军师出三月,捷报未传,竟再难入眠,直到天亮。”
大都督李文忠出班奏道:“只因入川门户瞿塘关山高水急,蜀人用铁索吊桥横截江口,我军一时难以攻破。傅友德自陕南入川,蜀道难行,一路也进展颇苦,依臣之见,不如增兵瞿塘关,限期拿下,不许延误。”
朱元璋想的却是汤、廖二人这回没有封公,莫不是故意逗留不进?听了李文忠的话,觉得有理,才将猛将郑遇春从班中宣出,降旨:
“卿率兵五万,前往增援。”
郑遇春许久不在阵前厮杀,手心发痒,圣上点了自己,正中下怀。
朱元璋又道:“到了阵前,代朕问汤、廖兵老关前,是何打算。”
郑遇春见圣上是遣责的口气,小心记下。
这时,中书省左丞胡惟庸出班奏道:“臣以为在此增兵之际,陛下可以天子之贵,亲祭山川、城隍,旗蠹诸神,告以用兵之意,诸神定然护佑我朝大军一帆风顺。”
朱元璋当即准奏,命太常寺立即预备祭品。又感慨道:“当征蜀大军尚未出京之时,朕便连夜难眠,虽不亲自前往,心则早已随军而去,卿等身为国家大臣,也当象胡卿这样为朕分忧!”
胡惟庸受了褒奖,喜形于色。
御史中丞陈宁出班奏道:“如今我朝将士或在征讨西蜀阵前,或练兵于幽燕,其艰辛劳苦,可想而知,而有的勋将却自恃功高,趁朝廷建造中都之际,损公肥私,在濠州擅自调用官家工匠军士,修建私宅。”
朱元璋见陈宁言语肯切,咄咄逼人,不能不信,问:
“是谁?”
陈宁奏:“大都督府佥事郭英。”
百官见陈宁冒冒失失把国舅揭了出来,全都为他捏了把汗。满朝谁不知道,郭宁妃如今正在得宠,郭英当年又曾在两军阵前护驾有功,圣上历来对他另眼相看。朱元璋听了“郭英”二字,心里也自一震,只因对他十分信任,才命他率军前去监造中都,谁知他竟敢利用职位之便,损公肥私。朱元璋忍了怒火,当场对陈宁褒奖道:
“陈卿不避勋贵,秉公直言,忠心可嘉。”
陈宁谢旨归班。
朱元璋心想,命李善长前去监工,这件事为何只字未奏?心中有气,立将汪广洋宣出,问道:“卿身为丞相,中都之事,可有耳闻?”
汪广洋暗道,在濠州建造私宅的绝不只郭英一人,李善长又前去督造,必是也难制止,自己有何能为?只得摇头奏道:
“臣不知细情。”
朱元璋当即大怒:“中都工程,朝廷大事,人役数万,耗资巨大,你身为天子辅臣,岂能有问无答!”
汪广洋心中惶惧,忙下跪请罪:“是臣失职。”
朱元璋见汪广洋一副恐慌的模样,才消了消气,降旨:“卿前往濠州巡检,速速回来禀奏。”
汪广洋小心领旨。
朱元璋又冲满朝文武说道:“天下连年征战,百姓未能休养生息,如今中原人民
节衣缩食,供给伐蜀大军,中都工程事关国家大计,勉强为之,能再因私利给百姓雪上加霜!”
百官听了,为之震憾,一片默然。
这天散朝,胡惟庸把陈宁邀到自己家中,对这位御史中丞说道:“陈大人今天这一本奏得不同凡响,然而可知道其中的利害?”
陈宁略一拱手,道:“下官只知尽忠朝廷,别的所知甚少。”
胡惟庸只得挑明:“陈大人近年在地方做官,必定不知道在中都建造私宅的都是何人?实不相瞒,均是随圣上起家的淮西旧人。圣上尚说,眷恋故土,人之常情,何况这些出身田亩、现已显贵的重臣。还有,现今督造中都的是我朝第一勋臣李善长,李丞相功成身退,圣上尚十分眷顾,每逢节日,均赐酒食,大人今天这一本岂不连李丞相都奏了进去!再者,大人指名道姓单点了郭英,他是何人!他的胞妹郭宁妃现今十分受宠,圣上嘴上表扬,你知道心里如何?故此,圣上才对汪广洋动了雷霆之怒,本官因与大人相知,才特意如实相告。”
谁知,陈宁听了却不领情,说道:“胡大人说的,下官略知一二,然而,圣上秉公执法,疾恶如仇,下官既为御史,知情不举,岂不有负圣恩。”
胡惟庸见陈宁毫不在意,又道:“陈大人可知道先前杨宪权倾一时,炙手可热,后来为何身败名裂?”
陈宁道:“还不是因为他欺君惘上的缘故?”
胡惟庸摇头:“陈大人有所不知。其与朝中旧人积怨至深,才是败亡的根本。”
陈宁觉得此话深刻,才动了心思。
原来,胡惟庸觉得陈宁是自己保荐来朝的人,今天一再点拨,一来是让他分清里外,二来是对他进一步拉拢,见他有所领悟,才道:“本官当初保荐陈大人来朝,实是看重大人的才华,也好日后在朝相互有个照应,所以,今天全是肺腑之言。”
陈宁听了,心中感动,忙道:“下官岂不知道胡大人是个知己。”
胡惟庸又道:“中都的事,汪广洋能无耳闻?只不过佯装不知罢了,他心中明白,若无淮西之力,岂有他的相位!”
陈宁却不以为然,汪广洋屡屡遭申斥,全因其恪守中庸之道,当今天子聪明睿智,似这样躲躲闪闪,岂是长久之策!心中这样想着,面上不好反驳,又敷衍了几句,便告退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