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筹备已久的封功大典在奉天殿如期举行。奉天殿又称金銮殿,是南京皇城第一大殿,只有年、节和重大庆典时皇上才驾临此殿。
这天,朱元璋身穿衮服,头戴冕旒,早早坐在龙书案后。太子朱标侍立一旁,下首两侧燕翅般站着十个封了王的皇子皇孙,左首依次为秦王朱 ,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吴王朱 ,楚王朱桢;右首依次为齐王朱 ,潭王朱梓,赵王朱杞,鲁王朱檀,另有靖江王朱守谦,这些小王爷有的已长大成人,有的稚气未脱,却都是与太子一样的衮冕礼服,一般的庄重威严。
这时,司礼大臣李善长趋上殿来,跪奏:
“吉时已到。”
朱元璋点头。
和声郎远远看见,手中麾旗一摆,殿前顿时鼓乐齐鸣。文武百官在乐声中舞蹈拜贺,山呼万岁。片刻乐止,李善长再进殿奏道:
“恭请陛下宣封。”奏完,复退回殿外。
朱元璋只将龙书案上的圣旨一推,早有随堂太监恭恭敬敬地接过,大步出殿,冲跪在阶下的文武百官宣道:
“奉天承运,创立新朝。众卿开创之功,国家理当褒赏有封。”
接下来宣读的便是受封的各位公、侯,依次为:
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遇春之子常茂,曹国公李文忠,卫国公邓愈,宋国公冯国胜;
中山侯汤和,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江夏侯周德兴,淮安侯华云龙,济宁侯顾时,长兴侯耿炳文,临江侯陈德,巩昌侯郭兴,六安侯王志,荥阳侯郑遇春,平凉侯费聚,江陵侯吴良,靖海侯吴祯,南雄侯赵庸,德庆侯廖永忠,南安侯俞通海,广德侯华高, 营阳侯杨璟,蕲春侯康茂才之子康铎,永嘉侯朱亮祖,颖川侯傅友德,豫章侯胡美,东平侯韩政,宜春侯黄彬,宣宁侯曹良臣,汝宁侯梅思祖,河南侯陆聚。
这六公、二十八侯均颁给铁券,子孙世袭,除谋逆大罪之外,可免死三次。
圣旨又道:
“荡平四方,多靠武臣,帷幄之劳,岂可忽视!故封中书省左丞汪广洋为忠勤伯,御史中丞刘伯温为诚意伯。”
以上公、侯、伯年禄有别。魏国公徐达有汗马之功,年禄五千石,韩国公李善长位列公侯之首,因是文臣,年禄四千石,曹国公李文忠以下四公年禄三千石,中山侯汤和以下二十八侯年禄一千五百石,忠勤伯汪广洋年禄三百六十石,诚意伯刘伯温年禄二百四十石。
这些受封的文武此时恨不得将圣旨里每个字眼都吃到肚子里,一时宣毕,大多喜出望外,也有的怅然若失,不论感想如何,难免还要在李善长率领下一齐磕头谢恩。
朱元璋在御座上一脸矜持,命受封的文武进殿听旨。
以李善长为首的大臣黑压压跪倒之后,朱元璋先说:
“今天的封赏,全是朕一人所定,至公而无私。”
说罢向下看了一眼,道:
“如中山侯汤和与朕同乡,幼年相识,可谓亲近。然而其喜酒妄说,不遵法度,令朕不喜;廖永忠鄱阳大战舍生忘死,朕亲眼看见,称之奇男子。后来率军南征,又有方面之功,然而其在封功之前,竟托文臣窥探朕意,有邀赏之心,是谓大过。因此二人功劳虽大,此次只封侯爵。”
汤、廖二人正若有所失,本来汤和是现任的左御史大夫,位在右御史大夫邓愈之上,邓愈封了卫国公,自己却是中山侯,差了好大一截,忽被指责下来,想起自己镇守常州时说的那句醉话,原来圣上至今不忘,一时吓得怨气全消,口称有罪。廖永忠跪在汤和下首,本来也是跃跃欲试,谁知列公中没份儿,侯爵也排在他人之下,且不说多年出生入死,便是背着罪名为圣上办的那件大事,也不是一个德庆侯所能换的,心里正翻江倒海,冷不防被揭了那块伤疤,幸亏圣上留情,没说出罪臣杨宪的名字,便是如此,顿时也象被人劈手打了面颊,臊得满脸通红、天昏地暗起来,见汤和请罪,也忙跟着谢起罪来。
朱元璋见挫了两人的心志,也不理会,又道:
“文忠虽是朕的外甥,但从未受过偏爱。当年独立支撑浙南一方天地,当地百姓有口皆碑。这次北征,独率一师,有应昌大捷,几乎踏平了元朝朝廷,此功属北征功劳之最。邓愈虽然年轻,却是军中旧将,多年来官职屡屡更换,并无怨言,近年北征,以征戍将军之职,廓清中原,有方面之功。此二人身列公爵,本属正理。”
众人口称万岁,二人双双谢恩。
朱元璋看了看李善长,道:“左丞相虽无汗马功劳,然而多年来整饬后方,供给军食,不曾缺乏,其功劳可与汉之萧何相比,故封为大国。”
李善长心花怒放,强按着内心的喜悦,谢恩不止。
朱元璋又道:“右丞相徐达自不待言,公认的当朝名将,多年来征讨四方,摧强抚顺,战功著卓,如今的封赏,当之无愧。”
众人心平气和,齐声颂道:
“陛下至公无私,臣等心悦诚服。”
朱元璋这才露出笑容,忽又一脸肃穆:“众卿有鞍马之劳,朝廷均以爵禄相报,然而多年来为国捐躯的将士不计其数,他们若欣逢今日,有的也必有公侯之封。”
众人听了,心服口服。
朱元璋又道:“朝廷已于鸡笼山建造功臣庙,命官吏按时祭祀。已故功臣父母妻子,也由朝廷一并供养。”
众人听了,又一齐称颂圣上的恩德。
朱元璋见被封的功臣心气已顺,当下传旨,大宴群臣。
席间,朱元璋举杯对身旁的徐达等人说道:“如今除四川、云南未入版图,四海皆平,都是你等的功劳。”
徐达等人慌忙离座,俯伏在地,连连称“不敢”,又一齐颂道:
“陛下用兵方略,出自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臣等奉陛下成算,成功不差毫发,陛下天授圣智,臣等只可仰视,不能企及。”
朱元璋听后大喜,命徐达等归座,方道:
“朕遭遇乱世,起自乡土,最初不过指望保全性命而已。待渡江以后,观群雄作为,不过是祸国殃民。而张士诚、陈友谅尤为巨蠹,士诚恃富,友谅恃强,朕独无所凭藉,唯不妄杀人,布信义,行节俭,与卿等同心共济。当与二寇相持之际,士诚近在咫尺,有人献计宜先击之。朕因友谅志骄,士诚器小,志骄则好生事,器小则无远图,故先攻友谅。鄱阳之役,士诚最终不能出姑苏一步以为之援;若先攻士诚,其负固坚守,友谅必空国而来,我必腹背受敌,结果不可预料。二寇既除,北定中原,所以先取山东,次即河洛,止潼关之兵不遽取秦、陇,全因扩廓帖木儿、李思齐、张思道皆百战之人,未必一时所能攻下,逼之过急,又易合为一体,更难攻取。故出其不意,反旆而北,元都既下,然后西征。张、李绝望,不战而克,然扩廓帖木儿犹力抗不屈。假若未下元都,骤与角力,胜负未可知也。”
众人听了朱元璋这番言语,对朝廷北征的方略有如拨云见日一般,无不仰服。徐达叹服之余,见圣上有这番宏论埋伏于后,更庆幸刚才自己多亏有那番毕恭毕敬的谦逊,自感对圣上的心性有了更深的体察。
李善长忙奉承道:“陛下天授神勇,所以能勘定祸乱,统一天下。”
朱元璋方道:“朕虽明智,若无众卿肱股之力,也难成就大业。”因见刘伯温落落寡言,想起他往日的功劳,便道:“当年刘卿效力于艰难之际,许多参议之功,朕至今难忘。”
刘伯温本来若有所思,猛听此言,忙离座拜谢。
朱元璋命他归座,又对李善长道:
“李卿于朕初起之时,毅然相随,可谓有远见卓识。”
这是李善长多年最为得意的事,一旦被圣上当众点出,喜不自胜。
朱元璋这天兴致高涨,又冲百官说道:“诸卿各有所长,朕难一一列举,朝廷功劳薄**过均有记载,你等皆需再接再厉,为国效忠。”
众人听了,山呼万岁。冯国胜在下首席上,今天心情颇不平静。宣读封赏时,心中忐忑不安,见自己列为上公,方才放心。在这之后,虽然没得到圣上一句褒奖,却没象汤和、廖永忠那样当众指责,已暗暗知足,这时听了记载功过的话,心里才又有些搅动。
这天,庆功的酒宴直到傍晚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