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公主进宫问安,现在外面候旨。”
朱元璋明知是为附马而来,本欲不见,又觉得她也可怜,勉强降旨:
“命她进来看看即去。”
李贤妃方敢向宫女示意。
不一会儿,安庆公主肿着双眼,趋到父皇榻前跪倒,还没说话,眼泪先淌了下来。
朱元璋一脸严峻,也不言语。
安庆公主情知父皇执法果决,本来是进宫求情的,此时哪敢开口,只得奏道:
“陛下龙体欠安,儿臣饮食不思,日夜祷告上苍,因不知近日如何,特来进宫问安。”
常道人有见面之情,何况父女之亲!朱元璋经常因为马皇后随自己艰苦创业却早早辞世,把对皇后的思念之情倾注到她的儿女身上,见安庆公主这般模样,稍稍被她感化了些,说道:
“朕已见好,不必挂牵。”
安庆公主看了看父皇,见语气还算和缓,本想说破来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又道:
“陛下还当珍爱自己,不可劳累过份。”
朱元璋明知她的苦衷,不忍再让她为难,问道:
“河桥之事,你可知道?”
安庆公主冷不防被父皇点破,慌忙施礼奏道:“原先儿臣丝毫不知,恐是家奴所为。”
朱元璋心想,小小家奴哪敢如此明目张胆,肆意妄为!
安庆公主见父皇无话,仗着往日父皇的宠爱,壮着胆子为丈夫求情说:“驸马粗心,或许也不知内情。”
朱元璋见公主已将事情认了,却仍欲求情,要是别人,早喝了出去,此时也忍不住断然说道;“触犯国法,岂能含糊!待问明人犯,再作道理。”
安庆公主见父皇说得斩钉截铁,眼泪扑簌扑簌淌了下来,哪敢再求半句!此时驸马已押入监牢,想他平时锦衣玉食,哪受得那般的苦楚,不由对驸马又恨又怜,一时如坠深渊,不知所以。
朱元璋见公主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想,皇后早逝,原本打定主意好好看顾她的儿女,不想太子早逝,临安公主又随李善长一家得罪,只剩下这个小女,若斩了欧阳伦,她的命运岂不更惨?不由又朝床下看了一眼。与此同时,却又一沉,自己年迈体衰,若留下这个榜样,日后谁还畏惧朝廷?皇太孙又焉能依法治国?想到这里,厉声冲床下喝道:
“身为皇亲,不知自重,还有何言?”
安庆公主如雷轰顶,瘫坐在地,半晌才含泪奏道:“儿臣有罪,实是进宫看望陛下,不敢有非分之求。”
朱元璋又断然降旨:“既然如此,出宫去吧!”
安庆公主再拜之后,忍悲含泪退出宫去。
朱元璋唯恐自己日后心软,就势降旨:“速将驸马欧阳伦赐死!”
过了几天,驸马家人周保和陕西按察司一杆人一起被押解进京,讯实之后,朱元璋在病榻上降旨:
“周保并众家丁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处以剐刑;
陕西按察司官员知情不举,助纣为虐,立即斩首。
河桥守吏不避权贵,气节可嘉,仍回河桥奉职。”
朱允炆听得清楚,一一领了圣旨。
朱元璋又道:“将此案条列榜文,发往全国。”
朱允炆见圣上先斩了驸马,又命将案情布告天下,心中肃然起敬。
四
朱元璋将驸马欧阳伦赐死,毕竟怜惜安庆公主,命将她年幼的儿子封作了亲军都护府镇抚,先享俸禄,日后再进宫任职。安庆公主自幼金枝玉叶一般,如今丈夫新亡,转瞬作了寡居之人,只能与尚不懂事的幼子相依为命,成日眼泪洗脸,至此才多少是个安慰。
朱元璋惦着朝政,这天觉得身上略好一些,挣扎着来前殿上朝。满朝文武见圣上在内侍的搀扶下登上御座,面色灰黄,动止费力,舞蹈拜贺后,抓紧出班奏事。
朱元璋久卧病榻,天下大事却丝毫没有放下,每天皇太孙扼要陈奏之后,多记在心里,所以各府陈奏完毕,均有发问指斥。末了,又问道:
“今科会试已毕,何时举行殿试?”
郑九成出班奏道:“如今许多举人抱怨会试判卷不公,大都都滞留京师候信,因而尚未定准殿试日期。”
朱元璋一愣:“有何不公?”
郑九成忙奏:“只因这次会试取得都是江南籍人,北方举子怨言颇多。”
朱元璋吃惊:“竟有此事?”
郑九成小心奏道:“臣道听途说,称主考官刘三吾是江南籍人,有意偏向南人。”
朱元璋听了,登时大怒。三年一度的科举是朝廷大事,天下嘱目,只因礼部屡屡主持此事,恐怕生出私弊,这次有意改命翰林学士刘三吾主考,谁知一向老成、引为亲信的刘三吾竟然激起众怒,当时冲近前的刘三吾问道:“可有此事?”
须发苍白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却一脸坦然,颤颤巍巍走出班序,望上拜过,从容奏道:“臣等蒙陛下信任,主持今科会试,所有环节,严格按常规行事。弥封试卷,朱笔誊写,均有专人,尔后臣等精心阅卷,只凭文章优劣取人,绝无半点私弊。”
朱元璋见刘三吾面不改色,搁在往常,也就信了,只因这回事情发生在卧病期间,只怕受人蒙骗,况且天下举人沸沸扬扬滞留京师,闻所未闻,又厉声问道:
“会试取的都是南人?”
刘三吾道:“确是。”
朱元璋怒火腾起:“北方竟无一人可取?”
刘三吾见圣上发威,不敢强嘴,缓了缓还是辩道:“臣等凭试卷取人,事先未分地域南北。”
朱元璋无话可说。心里骂道,这个老儿又在强嘴。却想,即使确实如此,作为一国的朝廷,怎能触怒半个天下!又问:“本科会元取得哪个?”
刘三吾奏:“泰和宋琮。”
朱元璋稍稍一愣,忽然问道:“卿祖籍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