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吾不解,奏:“臣祖居茶陵。”
朱元璋便射出一脸冷笑,道:“选中的会元与卿虽非一省,却近在咫尺,可称同乡之谊。”
刘三吾这才一震,无言以对。满朝文武也骤然活跃。刘三吾无奈,只得跪下高奏:
“臣不敢徇私枉法,望陛下明察。”
朱元璋将目光转向纪善白信蹈,问:“卿协理此事,以上陈奏是否确实?”
白信蹈正自忐忑不安,忙紧趋几步,上前跪奏:“刘学士奏的句句是实。”
朱元璋颇为失望,怒道:“知情不举,罪加一等。”
白信蹈虽然惧怕,不敢无中生有,又奏:“臣不敢妄奏。”
朱元璋心里疑惑。通同舞弊,也是常事,宣道:“翰林侍讲张信听旨。”
张信一愣,忙出班跪倒。
朱元璋降旨:
“大明天下,南北一家。若厚此薄彼,法理不容。卿主持复查会考试卷,重新评阅,不许偏颇。”
张信明知此事棘手,却又不敢推辞。
朱元璋毕竟是久病初愈之人,勉强临朝,又碰上这桩案子,回到后宫,因劳累过度,又一病不起。李贤妃率众宫女太监精心照料,才慢慢见好转。朱允炆每天早晚两次问安,这天见圣上精神渐好,才敢奏道:
“陛下恐是心神劳累所致,方才迟迟不能复原。”
朱元璋看看皇太孙。这样的话,听了毕竟是个安慰,说道:“朕年老体衰,无奈朝廷总不平静,又能奈何!”
朱允炆无言以对。
朱元璋又道:“就如命刘三吾主持本科会试,朕本来对他信任有加,谁知又令人失望。”
事情出在自己听政期间,朱允炆尽管有不同见解,哪敢说出口来。
朱元璋又说:“朕起自江南,如今是一国之君,只怕有厚此薄彼之怨,若本科失了北人之心,事情非同小可。”
朱允炆这才悟透了其中的缘故。不由得奏道:“朝廷凭试卷取人,又能奈何?”
朱元璋勃然变色:“尽管如此,南北界限如此分明,朝廷如何解释?”
朱允炆慌忙下跪,谢道:“是臣无知。”
朱元璋缓了缓方说:“朕当国已三十余年,身为天下之主,岂能以平常之心理非常之事!”
朱允炆听着深奥,尽管一时没弄明白,却得连连称是。
朱元璋又道:“朕命翰林侍讲复审试卷,用意全在于此。”
朱允炆方知恩师刘三吾此番获罪已无可挽回,心里一阵刺痛。
朱元璋心里有事,稍稍好转,又来上朝。正巧翰林侍讲张信出班奏道:
“臣遵旨复审落榜试卷,已经完毕。”
朱元璋眼睛一亮,问:“从中选出多少北方士人?”
张信奏道:“落榜试卷虽多,臣等仔细评阅,确无一人可选。”
朱元璋脸色骤变。
张信见圣上不悦,忙从袖中取出试卷若干,高高举过头顶,奏道:“臣等愚钝,这是从中选出的上等试卷,现呈与陛下。”
朱元璋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顿时恨成一团。朕勉强听政尚力不从心,他竟敢把难题推了过来,必是与刘三吾同居翰林院,互相包庇,一起来对付朝廷,要不给他们点颜色,谁还有畏惧之心!当时不露声色,降旨:
“礼部即刻将复审结果张榜公布,若能平息众怒还罢,若平息不了再作道理!”
张信见圣上有意难为,又能奈何!
礼部尚书郑九成正乐得皇上发威,接了圣旨,亲自赴会馆公布复审结果。
那些北方举人也有消息灵通人士,听说皇上亲自过问,朝里又有人为北人说话,更是得志便猖狂,仗着人多势众,越发闹将起来。郑九成明里不敢推波助澜,心里却怂恿北人,说道:“你们不可意气生事,惹出乱子,若圣上问话,有没有敢当面回的?”
常道初生之犊不畏虎,当时有两个山西籍举人挺身而出,道:“大丈夫敢作敢为。”
郑九成正巴不得找个代言人,就对二人如此这般嘱咐了一遍,将二人带回午门外的朝房里。
安置停当,郑九成上殿后奏道:“臣遵旨将复审结果当众公布,不但没能平息众怒,反倒触怒了群情。”
朱元璋早有所料,问:“有何议论?”
郑九成奏:“有两个举人代表众人迫切求亲见陛下,现在宫外候旨。”
朱元璋降旨:“即刻引上朝来。”
不一会儿,随堂太监把朝房里候着的两人引上殿来。二人毕竟饱读书史,大礼参拜后,一脸镇静,直直地跪在阶下听旨。
朱元璋向下看去,见二人均是青年,生得眉目舒展,落落大方,问道:
“哪方人氏,叫甚姓名?“
内中一人奏道:“启奏陛下,臣等均是山西籍贯,我唤王恕,他唤焦胜。”
朱元璋见答得爽利,又道:“朝廷取士,全凭一纸试卷,朕唯恐阅卷官员有误,另命翰林侍讲张信重审,今已将结果公布于众,你等为何仍然不服?”
焦胜见圣上虽然威严,说话却还和缓,壮了壮胆量,奏道:“启奏陛下,前番主考官刘三吾偏向江南籍人,北方举子怨言四起。朝廷命二次复审试卷,北方籍人感恩戴德,谁想张信与刘三吾同为一体,会馆盛传,刘三吾为掩饰其罪,嘱咐张信专以劣卷呈给皇上,实有欺君之罪。”
朱元璋听了,又是一震,问:“朝廷机密,你等何从知道?”
王恕帮腔:“举子中也有颇知内情的,整个会馆都已传遍,臣等不敢有半句编造。”
朱元璋被他二人一说,真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此时心里竟像炸了一样,草草降旨:
“你等退下,朕自有公断。”
王恕、焦胜原是拼着性命来觐见天子的,见皇上没有降罪,已是诚惶诚恐,忙扎扎实实往上拜了几拜,才满心欢喜地下了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