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听了无话。攒了攒力气,才侧脸看着跪在榻前的皇太孙说道:
“朕乃开创之君,主政于乱世初平之际,只因奸佞不法之人刁顽难驯,居功骄横之辈充斥朝中,刑法不得不避轻倚重,虽早有《大明律》,亦常法外用刑,都是时势所使。如今开国已近三十年,人心已定,朕命有司修订《大明律》,意在删繁就简,减刑施仁,今后禁止法外用刑,均以此律为准。”
朱允炆心地善良,听了皇爷这番言语,甚感欣慰,奏道:“陛下治国审时度势,臣铭记在心。”
朱元璋停了片刻,又道:“法律,关乎国家成败兴亡,新修《大明律》虽免了黥面、削鼻、跺脚、阉割等刑,所订律条须从严执行,上至朝臣,下至百姓,皆知畏惧,国家社稷才能长治久安。”
朱允炆连连点头称是。
朱元璋一时无话,朱允炆见了,小心告退。蒙皇爷允了,才敢起身。
朱允炆走后,朱元璋睁眼见李贤妃坐在御榻一侧,若有所思,直直地盯着她那光洁秀美的脸蛋儿一眨不眨。
李贤妃连忙起身,上前问道:“陛下有事?”
朱元璋却越发盯着这位楚楚动人的妃子,半响,答非所问地说:“竟是这般青春。”
李贤妃不解,心里惶恐。
朱元璋问道:“适才朕与皇太孙的言语,爱妃有何见解?”
李贤妃一震,忙道:“妾妃不识朝廷大事,故而听了不得要领。”
朱元璋想着那天令她评价朱棣与皇太孙时的回话,知道眼下她说的言不由衷。她颇有见地,却鉴于后宫禁令,不露声色,朱元璋心里明镜一样。又对李贤妃试探道:“朕迟早传位给皇太孙,宫中议政,朕多不避讳,妃子有何见解,亦可对他加以指点。”
李贤妃听了,慌忙下跪,奏道:“妾妃原本无知,便有浅见,我朝早有禁令,妾妃怎敢多言。”
朱元璋见李贤妃一脸惊慌,半信半疑,如此敏感,难免令人多心。却又见她一脸诚恳,像是心里话,因在病中,无力深究,便将贤妃一只玉手牵来,闭目揉捏时,竟是那般柔软滑腻,又想,一个柔弱女子,不过是朕怀中之物,谅她也不敢造次,想到这里,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三
朱元璋这回病倒,一个月没能上朝。那天二品以上的大臣进宫问安,朱元璋自觉心力不支,勉强嘱咐了几句精心辅政的话,那病就又重了几分。这天服了汤药,正在昏睡,仿佛听见屏风后面皇太孙正向李贤妃陈说什么,忙睁开眼咳了一声。朱允炆听见圣上醒来,忙过来双膝跪倒,奏道:
“臣有罪,惊醒了陛下。”
朱元璋问:“朝里有事?”
朱允炆奏道:“并没什么大事。”
朱元璋见他有些吞吐,倏然变色:“命你代朕听政,有事不可不奏。”
朱允炆吓了一跳,忙奏:“陕西兰县河桥守吏进京将欧阳伦驸马告了,刑部因是皇亲,奏进朝来,臣一时难以决断,怕陛下劳心,先与贤妃娘娘说了,好待陛下好转时再奏与知道。”
朱元璋听说一个小小的河桥守吏进京把驸马告了,深知非同小可,问:“状告何事?”
朱允炆只得奏道:“驸马家人周保私贩茶叶,运往西番,被守吏查住。”
朱元璋听了,脸色登时变得焦黄。原来,本朝缺马,由来已久。前几年有人建议,说西番盛产良马,只是价格昂贵,然而西人喜欢喝茶,需要从中原输入,若禁止私茶外运,由官家以茶换马,则十分合算。朱元璋采纳了这一主张,起初大见成效。常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有那些不法之人见往西域贩茶有暴利可图,便铤而走险,偷偷把大量茶叶贩运出境,使得西域茶价大跌。朱元璋闻奏大怒,降下严旨,命沿途仔细盘查,敢再有私贩茶叶出境者,一律处斩不赦。打那以后,才使官家的茶马交易又趋正常。万没想到,如今查出了私贩茶叶的人,竟是皇亲国戚,朱元璋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勉强问道:
“兰县远在陕西,守吏为何不在当地告官?”
朱允炆看了看皇爷,只得如实奏道:“告状人称陕西按察司不但不问,反征调民夫车辆一路护送出境。”
朱元璋气得发抖。
朱允炆见圣上无话,以为还静等下文,忙又奏道:“河桥守吏不许茶叶过关,周保竟唆使随从打至半死,守吏忍无可忍,才千里迢迢,进京告状。此人因怕驸马府**,如今自请拘在刑部号房度日。”
朱元璋忍无可忍,降旨:“先将欧阳伦拘捕归案,再命刑部派快马前往陕西捉拿周保,讯实之后,速速奏来。”
朱允炆怕圣上伤了身子,忙下跪奏道:“臣谨遵旨,陛下且放宽心。”
朱元璋一阵激怒,更觉心力不支,忙闭上了双眼。朱允炆无声退下,一旁的李贤妃更是大气不敢多喘一口。
朱元璋万没想到,犯下不赦之罪的竟是娶了自己心爱的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前几天安庆公主进宫时还对她谆谆告诫,如今竟被人千里迢迢告进朝来,如何这样凑巧!又恨道,那欧阳伦当年本是一个儒生,知书达礼,俊雅可爱,如今竟敢置朝廷王法于不顾,公然走私。不仅如此,豢养的家奴还如狼似虎,无法无天,比开国初年那些功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作死!又想,陕西按察司身为朝廷命官,惧怕权势,失职废法,助纣为虐,好端端的皇亲竟被他们捧杀,尤为可恨,大声喝道:
“连同陕西按察司一帮狗官一起捕来。”
李贤妃被吓得一惊,幸亏长随太监正在一旁侍候,忙把圣旨领了。
第二天,看看朱元心情和缓了一些,李贤妃小声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