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乘轿回到家里,宫里的赏赐也随后送来。待开箱一看,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一应俱全,或许万岁爷想到他是个画师,另加两轴宫里珍藏的名画。店主喜出望外,捧着那两轴画爱不释手。正自陶然忘情,那位朋友破门而入。店主想,若不是朋友指点,别说赏赐,此刻早已像先前两位一样命归西天了,忙指着箱里的东西说道:
“承蒙仁兄指点,小弟方有今日。这些东西,除了这两轴名画之外,任凭仁兄拿去。”
这位朋友连看也没看一眼,摇头笑笑,却将店主拉进内室,小声咬耳朵说道:
“不才当真来向兄弟要一件宝物。”
店主不知道这位足智多谋的朋友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待那位用更小的声音说了拜托他的事后,又惊又喜,稳了稳心神,才道:
“这虽是诛灭九族的事,然而小弟若不留下幅真的,岂不是枉作了一生的书画匠人!”说完,却又道:“朝廷法度森严,此事大意不得,过三天入更以后,你我在江东桥上见。”
二人既已约好,到了那天,店主将画好的朱元璋仿真画像趁着夜色交给了那位朋友。一来答谢了友人,二来也不致埋没自己的画技。如今两幅画都传了下来,不知道这段隐情的人,还真难辨真伪。
二
朱元璋得了这张画像,反复端详,大为称心,当下传旨翰林院临描摹数轴,先赐给在外的诸王,又应公主们的请求,分赐各个驸马府。
“画像赐出宫去,在京的各位公主纷纷回宫谢恩。朱元璋虽已年迈,仍象先前那样勤于朝政,公主们难得见到父皇,只得央掌管坤宁宫的李贤妃代致问候。李贤妃深得朱元璋宠爱,又精细过人,皇家儿女托的事情自然不敢马虎,每每向朱元璋奏得明明白白。这天,朱元璋听说安庆公主进了宫来,破例命引来相见。
原来,这位安庆公主不比旁人,却是马皇后所生的小女。因从小长在坤宁宫,得以经常接近父皇,又兼她颇像她的母后,温厚知礼,善解人意,从小就深得朱元璋的偏爱。马皇后过世以后,朱元璋思念亡人,一直对她格外看顾,到出嫁的时候,特意给她点了个才貌双全的青年才子作驸马,而没像别的公主那样刻意下嫁给开国勋将之家。这天安庆公主听说父皇召见,忙随宫女来到坤宁宫。
安庆公主拜见后,朱元璋给她赐了座位,才说:
“朕终日忙于朝政,虽然近在咫尺,却无暇相见。或许因为朕年纪渐老,往年旧事常浮于眼前。那天想起你们年幼时的模样,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安庆公主听了,含泪谢恩。
朱元璋又道:“昨晚朕又梦见你母后在时的情景,多少年了,竟恍若昨日一样。”
安庆公主见父皇一脸深情,感动得泪花直往下滚,又怕惹得父皇伤情,忙背过脸去抹了一把,回头朝父皇谢道:“陛下主宰寰宇,日理万机,对儿臣们还这样关爱,令儿臣不知如何谢恩才好。”
朱元璋一味说道:“朕从心里觉得你们还小,如今见了,竟已这样的年岁,难怪朕已老矣!”
安庆公主也深情地看着父皇。多日不见,果然已是须发皆白,比赐出去的画像更显老迈。又见父皇精神似乎也不如先前,难怪李贤妃说圣上常觉精力短少,临朝之余,与儿女相见叙话等事都全免了,此时方觉是真。忙由衷地说道:“儿臣们都为陛下龙体康泰祈祷。”
朱元璋怅然,半响说道:“你母后伴朕艰辛一生,开国不久,竟溘然故去,朕那天蓦然想起,朕比你母后年长三岁,如今却比她多活了一十五年,还不算长寿!”
安庆公主呆呆地望着父皇,不知如何答奏才好。
朱元璋问:“驸马贵为皇亲,俸禄之外,并无格外优待,又常被差遣在外,可有怨言?”
安庆公主一震,忙奏:“儿臣们蒙恩日久,为朝廷尽忠孝力尚还心中有愧,他安敢有厌倦之心!”
朱元璋道:“既是皇亲,又是朕亲爱之人,朕在与不在,唯盼你等奉公守法,永葆富贵,也好令你九泉之下的母后放心。”
安庆公主听了,知道是父皇关怀,忙含泪下跪领旨谢恩。归座后却见父皇脸上疲倦,一时无话,忙请旨告退,朱元璋也不挽留,任她下去自便。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颁赐朱元璋画像的钦差刚刚到了西安,秦王朱 暴病薨逝的噩耗就传进馆驿。钦差吃惊,待朱 的幼子朱尚炳代接了画像,不敢延迟,忙回京奏明。朱元璋初闻噩耗,如闻霹雳。又一个皇子先自己而亡,心里不胜悲恸。当下降旨为秦王辍朝三天,京师一月之内不许动乐。正为二皇子哀念不已,忽然凤阳又有专使进宫来奏,称信国公汤和久病不治,已于日前谢世。朱元璋听了,又添一层感伤。汤和与自己一起长大,起兵后 ,对自己恭敬非常,特别是愈到老年,君臣感情愈见蔫厚,如今辞世,难免触物连类,也勾起自己迟暮的伤感与凄凉。因连日伤情,便有些抵御不住,又心倦神疲,犯了旧症。
朱元璋这回病倒,仍像先前一样,只觉得心慌神惊,四肢无力,动辄便有如坠深渊之感,只得将国事交与皇太孙,病卧坤宁宫,任凭李贤妃精心侍候。
这天,皇太孙朱允炆按例进宫请安。朱元璋放心不下,睁眼问道:
“朝里有无大事?”
朱允炆跪在榻前,奏道:
“陛下放心,各府都无大事。”
朱元璋难以释然,两眼盯着床幔,呆了片刻,问道:“朕命刑部修订《大明律》可曾完毕?”
朱允炆忙奏:“刑部尚书吕宗艺称近日即可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