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见宋忠发愣,大怒:“还不下去行刑!”
宋忠如梦方醒,忙提剑而去。
可怜赵彦卿也算得宋朝皇家的血脉,当时的名人,无奈作了大明的臣民,又能奈何!转眼之间,糊里糊涂作了宋忠的剑下之鬼。
宋忠所荐匪人,朱元璋虽没严责,却也令他寝食不安。这天好不容易又寻来一个颇有名气的画师。此人乃元末书画大家王冕的嫡孙,名唤王崇山,也是名冠京师的人物。宋忠因有上回的教训,再也端不起架子,先对王崇山说道:
“本官深知先生技压同行,然而为皇上画像,非平常作画可比,先生须倍加小心,万不可草率。”
王崇山知道赵彦卿进了宫去便没能活着出来,不用宋忠嘱咐,已是百倍的小心。好在有祖上的真传,自家又经过多年的磨练,公认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画个肖像倒不失自信。这天随宋忠进了宫来,也象赵彦卿一样,参拜完毕,仔细端详,然后退下金殿凭着记忆小心画了起来。王崇山为稳重起见,初稿便打得极为仔细,然后慢慢加工,将自己平生的技艺都使唤出来。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才算成稿。看看再无破绽,才敢请锦衣卫指挥宋忠过来看了,宋忠见比赵彦卿画得又逼真了几分,暗暗点头,这才来呈给圣上。
谁知,朱元璋看了,竟气得两眼发直,脸色铁青,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
“统统斩了!”
宋忠见圣上气得说不出话来,怒火又超过了上回,更是无所适从,下跪接旨后,只得退出殿来,又把个王崇山杀了。
一连两次忤旨,却又不明白错在何处,连一向极会做事的宋忠也犯了大难。然而没有完成圣命,还得四处寻找画工。这回宋忠亲自率领锦衣卫校尉挨街寻找,一杆人转到西城乌衣巷,见有个李记书画店十分兴隆,命将店主唤了出来,宋忠上下打量了这个青年人一番,见他虽缺少书卷气,却十分机灵精明,心想,命这等人物去试试运气倒也未尝不可,便将宫里的差使跟他说了。
谁知店主不听则已,听说之后,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不是小人不愿侍候朝廷,小的实在才疏学浅,恐反误了老爷。”
宋忠主意已定,说道:“老爷我看中的就是你,不准推辞。”
店主这才实话实说:“小人虽然也会作画,却与京城名家赵彦卿、王崇山不可同日而语,小人这个店里还常求两位先生作画装潢门面,如今听说两位先生都得罪死了,小人入宫岂不更是白白送条活命,还求老爷饶了小人。”
宋忠心说,这个店掌柜能与赵彦卿等人交往,说明也有些道行,就拿他进宫试一回再作道理。于是将脸一板,道:
“废话少说,今天准备停当,明天一早老爷命人到这里相请。”
店主见这位老爷身后的兵丁如狼似虎,刀枪相向,哪里还敢出声!回到家里,把事情一说,一家皆惊。晚上正与妻小对坐犯愁,可巧有个经营绸缎庄的朋友过来闲坐。店主把家人屏退,也无心待客,只顾自己唉声叹气。朋友见他一反常态,忙问究竟。店主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末了,叹道:
“象赵彦卿、王崇山这样的当代名家都如泥牛入海,咱这无名小子摊上这份差使还有活路,左不过只剩下一夜的阳寿罢了。”
这位朋友默默听完,一时没有搭话,半响说道:“两位画坛名家死在宫里,兄弟也略知一二,不过听你这一说,心里倒忽然开了扇窗户。”
店主毕竟是搞书画营生的,难免沾上些书生气,平时经营上常得这位朋友指点,如今见他城府颇深的模样,倒被他吸住了似的,只直直地望着他。
那位朋友方小声说:“赵、王二人无疑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书画才子,叫兄弟来看,恐怕正是吃了他们才气过人的亏。”
原来,因生意上的缘故,这位朋友偶尔也和宫里打些交道,对里头的事有些耳闻,如今把前前后后的事串联起来一想,便悟出了些道理。
店主大睁双眼,听不明白。这位朋友站起身来,凑到他的耳根,把自己的见解说了。
店主听完,虽然觉得不无道理,却又难免半信半疑。然而事到临头,又没有更好的主张,也只能按这个主意碰碰运气,反正触忤了万岁,横竖也是一个死,当时打定了主意,就要向朋友道谢。谁知这位朋友上前将他按住,说道,待兄弟得了朝廷的赏赐再谢不迟。店主见他这样自信,方才坚定主意。
第二天,锦衣卫的人果然早早来到门首。店主告别了妻子, 惶惶跟进宫来。拜谒万岁时,果然见龙颜奇丑,心想,那位朋友说的倒是实情。下来画像时,便按朋友的指点,先将当今万岁的容颜在心里揣摸了一遍,又将曾经见过的先代帝王的画像揉合了进去,从五官到神态都往善处描摹,没过两天,便脱稿完工,依旧先呈锦衣卫指挥宋忠审视。宋忠看时,见画像里圣上鼻高脸方,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要说不象,却有圣上的影子,要说逼真,远不及先前两位先生的手笔,因此把画像掂来掂去,就是不敢觐见圣上。末了,只得把长随太监请来,求道:“本官屡屡忤旨,已经怕了,故求公公代劳把画像递上去。”
长随太监见锦衣卫指挥相托,倒也爽快,接过画像就走。宋忠和店主从这一刻就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简直面临杀场一样。
正当宋忠和店主神不守舍的时候,长随太监却喜盈盈道喜来了。原来,画像呈上去后,皇上看了大为称心,简直爱不释手,立命传旨,厚赏画师。那店主听了,一阵晕眩,如飞如升,半响才落到地上,心里念佛道,别说有赏,就是能活着出去,也是今生的造化了。那时扑通跪在地,冲着高高的宫阙连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