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忠正愁抓不住的把柄,见冯府管家自己送上门来,心下欢喜,待以上宾。后来听说告的是冯府采买优伶,专事享乐,却不由大失所望。你想,当年位列上公的人,区区小事,何足为罪!樊父见钦差冷淡,知道没告到点子上,又急又怕,想自己虽然已不是冯家的仆人,此事若传扬开来,量也难逃冯国胜之手。当时巴巴地望着宋忠,问什么罪过才足以板倒冯家。宋忠答道,除非谋逆大罪。那樊父也够心狠手辣,想了片刻,眼前一亮,说道:
“冯国胜早就图谋不轨,他家田庄里的打谷场下便埋有兵器。”
宋忠听了,半信半疑,一把捋住樊父的胳膊, 道:“诬告大臣,罪不容赦。”
樊父连眼都没眨,道:“打谷时小人亲耳听见,场下咚咚作响,全是空的。”
宋忠又问:“小子敢不敢随老爷进京见驾。”
樊父一不作,二不休,把心一横,当时就随锦衣卫上了路。
你道锦衣卫的人做事也太不认真,为何不到现场亲自验视一番?原来这宋忠衔旨前来,只怕找不出破绽难以交差,好不容易得了个人证,若勘察出错来岂不又要作难!既然有人用脑袋顶着,何必多事!
宋忠把樊父引到朱元璋跟前,参拜完毕,奏道:
“冯国胜在凤阳暗藏兵器,图谋不轨,臣领来了人证。”
朱元璋在御座上朝下看了一眼,见来人身材矮小,相貌猥琐,却不乏精明,问道:
“你怎知道冯国胜府里的隐情?”
那樊父自从进了宫来,见一路御林军刀枪林立,好不威严,早已神不守舍。进了殿内,影影绰绰见皇上如尊神一般坐在高处,更不敢仰视。忽听皇上动问,心中乱跳,咕咚跪在殿上,壮着胆子奏道:
“小人本是冯府的管家。”
说完忙又补了一句:
“决不敢妄奏。”
朱元璋在上面皱了皱眉,问道:“何处藏有兵器?”
樊父又把向宋忠说的重复了一遍。
朱元璋听后无语,半响又问:“兵器何时埋的?”
樊父一愣,憋了半天才奏:“大约已有七八年光景。”
朱元璋脸上有些不悦,挟怒问道:“既然当年就有响动,为何不早来告发?”
樊父吓得缩了脖颈,小声奏道:“只因人人惧怕宋国公的权势,如今小人冒了性命危险,才敢向钦差说知。”
朱元璋并不追究,也不再细问,命好生管待告状的人。
此时的樊父心想,刚进金殿好生紧张,只怕较起真来难以收场,原来这大明天子也十分好哄,便将心放回肚里。随宋忠再拜下殿时,忽又觉得空落落的难受,想,皇上富有四海,磕头作揖回了半天话,连个赏钱也没给。又想,自家一芥草民,告御状没有降罪已是好事,还敢望什么馈赏!心里七七八八出了宫门。
五
朱元璋得了樊父的言语,当天就命钦差持了圣旨赶赴凤阳,立宣宋国公冯国胜入朝面君。
凤阳离京师不过一天的路程,第二天傍晚冯国胜便赶进京来,没进自己家门,先随宣旨太监进宫见驾。
朱元璋见冯国胜虽已年老,赶了一天的路程,竟无倦意。心想,他不过比朕年轻几岁,难怪人说他常习刀马之功,看来果然得益。待冯国胜参拜完毕,赐了座位,脸上淡淡地说:
“朕深知卿多年闲居凤阳,心情不顺,无奈卿当年辽东一役,过失犹重,令朕失望,不得不如此。”
冯国胜忽然被召进京,一路疑窦丛生。从颖国公傅友德得罪自尽以来,已深感自己树大招风,前途莫测,时时自危,因而数月来也懒得外出纵马,成天只在家沉浸于酒色之中。那天与樊父大发雷霆,过后十分后悔,明知此人近年学了些赖皮习性,只怕他忘恩负义生出事端。正命人将他四处乱找,忽然朝廷降下旨来,心里更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天进了宫来,见圣上龙颜不悦,听到这里,分明话里有话,忙又下跪,奏道:
“臣蒙陛下教诲之恩,多年来一直悔过自新。况且臣蒙恩住在凤阳,万事不愁,决无不乐之理。”
朱元璋见冯国胜矢口否认,当即将脸沉了,斥道:
“卿心里有怨,不守法度,图谋不轨,尚自抵赖!”
冯国胜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自己也被指斥为图谋不轨,当时急得“咚咚”以头磕地,又仰脸向上奏道:
“必是有恶人诬告,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苍天可鉴,陛下万不可轻信贼人的言语。”
朱元璋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反倒平静地问道:“卿田庄的打谷场下咚咚作响,藏的全是什么,意欲何为?”
冯国胜愣在那里,忽然心里一亮,反不再着急,奏道:“启奏陛下,臣家打谷场下咚咚作响,确有其事,只因臣一生阵前厮杀,老来怀旧,喜欢体味沙场上的情景,便命家人在打谷场下埋了大缸数口,棚上木板,覆以薄土,着实寂寞时,便用数匹战马拉了碌碡在场上飞跑,那‘咚咚’之声,绝似阵前战鼓一般,令臣触景生情,陶醉不已。”
冯国胜一口气将原委说明,忙看着朱元璋。原以为误会自然烟消云散,谁知朱元璋并未释然,冷冷地说:
“深知卿家底细的人告发埋有兵器,卿却只说为游戏之用,朕不深究。”
冯国胜见圣上言辞含糊,分明疑忌未消,急在心头,就忘了恭敬,向上哀恳道:
“陛下如若不信,即刻命人前去开启验视。”
朱元璋大怒:“果若是假,岂不更好,何必如此!”
冯国胜见圣上不听辩解,心里倒隐隐明白了圣上的意图,多日来那挥不去的忧虑顿时蒙上心头,他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