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本欲奏明陛下。”
朱元璋早看出他像要奏事,微微点了点头。
刘 奏道:“臣闻开国以来,奸臣胡惟庸弄权违法,欺害忠良。胡党败后,陛下念及开国旧人多受磨难,开恩布惠,福及子孙。如今开国功臣已寥若晨星,都是国家的至宝,故臣以为对这些人应宽大为怀。”
朱元璋听着,怦然心跳,盯着刘 ,不出一言。
刘 年轻,只管奏道:“臣以为多年来陛下治国呕心沥血,策略俱备,然而不免多疑,是非往往因好恶而定,故常无一日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开国勋臣动辄以过赐死,事后即使有怜悯之心,已经晚矣。”
原来,刘 有感于许多开国功臣接连惨死,感慨万千,早想进言规劝,如今又见命吏部前往凤阳以慰劳为名,行刺探隐私之实,分明又冲宋国公冯国胜而去,方才忍耐不住。话既出口,明知得罪,早已做好准备。
朱元璋见刘 明镜也似的,大有些恼羞成怒。小小孺子,自己怨恨不算,竟敢在朝上蛊惑人心,寻死不成!顿时翻脸问道:
“莫非为逆党鸣不平?”
刘 虽然年轻,却遇事不慌,下跪奏道:“陛下诛除逆党,天下称颂。”
“为何指责朝廷?”
刘 恳切地奏道:“陛下待臣有三代之恩,臣有本不敢不奏。”
朱元璋见他嘴硬,忍无可忍,毕竟又想,天下都知道刘伯温是个忠臣,那年李善长被杀以后,为安抚人心,才命刘 袭了祖父爵位,若因为这几句话就杀了他,显得朕太没有肚量,但若纵容不问,这样聪明过人的后生,知道日后还有多少麻烦?当时挟恨怒道:
“你可知‘大不敬’该当何罪?”
刘 心里一沉,奏:“当斩。”
朱元璋道:“朕念你是忠臣之后,年轻无知,且贬回乡里,去为你祖上精心守墓。”
刘 听了,含泪拜道:“臣谢陛下不斩之恩。”
这时,就有殿前武士上前逼他出殿。刘 离朝以后,一连数日,朱元璋如芒刺在身,刘 那几句言语叫他耿耿于怀,想起其祖父刘伯温料事如神,如今看来,刘 也不在其下,心如明镜似的,像这样的能臣,留在乡里也难放心,于是又补了一道圣旨:
“刘 与被诛逆臣多有牵连,背恩忘祖,法理不容,即日徙往甘肃戍边,以警其过。”
降旨的钦差乘快马赶到青田,刘 刚刚进家,跪接了圣旨,只得又随解差上路,去往那遥远的西北边陲。
四
吏部派往凤阳的钦差还朝当天,尚书翟善问清情由,连忙进宫向朱元璋禀明。
朱元璋听说冯国胜身体健壮,还经常骑马外出射猎,先皱起了眉头,问:“有何详情?”
翟善忙奏:“宋国公一生出入战阵,偏爱鞍马之乐,喜欢秋冬季节策马追踩田间野兔。”
朱元璋想,看来此人闲居凤阳,却不安分。又问:“听说闲居凤阳的功臣多有不法之事,可是当真?”
翟善一愣,迟疑着奏道:“这次尚未访到。”
朱元璋把脸一沉,问:“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翟善拱手奏道:“只说信国公汤和病情转重,常昏睡不醒。”
朱元璋淡淡说道:“信国公一生本份,患此绝症,朕十分怜悯,已命太医院送去了上好的药材。”
翟善见圣上不甚理会,便没奏详情。
翟善出宫后,朱元璋独自一人在便殿发愣,忍不住又想起那个冯国胜来。洪武三年大封功臣时,西北边疆与元军的战事刚刚结束,只想到对冯国胜封赏不薄,又是亲信,命他留下总镇兵马。万没想到,众将回京之后,胆大妄为的他竟敢擅离职守,无诏而归。当时虽恨他背恩抗旨,毕竟是自己的亲信,也没责罚,谁知到了洪武五年,命他与徐达、李文忠分三路出塞靖边,竟又私藏驼马,故虽有战功,却不封赏。更为可气的是洪武二十年统兵征讨辽东,竟敢在军中强娶降将带孝之女,还不顾身份勒索降人的奇珠异宝,大失人望。回朝后这才降罪严责,贬居凤阳。其后,只在夺取蓝玉军权那年命他赴山西暂理军务,不久又召回朝来,仍命闲居在家。如今看来,这个往日位高权重的上将多年来也难保心存怨望。这时,心目中那个按剑侍立、不离左右的亲军都指挥使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了,于是迫不及待地传旨:
“命锦衣卫指挥来见。”
蒋瓛匆匆进殿,朱元璋却蓦然一动。蒋瓛是冯国胜当年的部将,听说二人交谊深厚,当即改变了主张,道:
“将佥事召来。”
蒋瓛不知何故,只得领旨退下。
不多时,锦衣卫佥事宋忠匆匆进殿,朱元璋破例赐座,降旨道:
“有人告发冯国胜在凤阳行为不轨,卿前去查访明白。”
宋忠暗吃一惊,忙下跪接旨。
朱元璋仔细告诫:“事关机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半句。”
这样的大事谁敢马虎!宋忠以头点地,以示效忠。
朱元璋再没了言语。
宋忠供职锦衣卫多年,明知是命去寻找冯国胜的罪名。到了凤阳,事也凑巧,正碰上冯国胜一桩闲事。原来,不久前冯国胜命人从江南买了一班妙龄少女,又从京里请来师傅,专教她们吹拉弹唱,供自己声色之乐。负责此事的是他表弟,名叫樊父,此人多年替他管家,向来倒也忠心耿耿。谁知这回此人到苏州采买优伶,却看中了其中一个女孩,便仗着与主人是亲戚,先勾到自己手里。也是樊父做事不美,回到凤阳也不向冯国胜挑明讨要这个女孩,交付完毕,仍然暗里唤来唤去。此女不敢得罪,只得依从。后来,偏偏冯国胜对这个女子也十分喜欢,数次之后,女孩害怕自己与管家的隐情暴露,便若明若暗地把几个过节说了。冯国胜不听则已,听说表弟竟敢事先暗里下手,欺蒙自己,登时大怒。当即将樊父召来,痛打了几十板子,赶出府门。那樊父正恋着这个美貌的女子,心想,你妻妾成群,只为一个戏子便这样六亲不认、反目成仇,怪不得都说为富不仁!正恼羞成怒,听说京里来的锦衣卫正暗里采访冯国胜的短处,一气之下,就到宋忠的下处将冯国胜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