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递到傅友德手中,他才明白了圣上的用意,只觉得心里滴出血来,却又别无选择,只得将心一横,持剑过头,冲上面奏道:
“臣谢恩!”
说罢,腾地站起身来,目不旁视,大步跨出殿外。
在华盖殿与奉天殿连接的角门,他找到了正在那里值守侍立的次子傅让,不由眼睛冒火,逼上前去,喝道:
“逆子作死!”
傅让忽见父亲怒气冲冲持剑而来,不知何事,忙迎面跪倒,大睁双眼,一脸惊恐,求道:“孩儿不知为何触怒了父亲。”
傅友德见一向恭敬知礼的儿子跪在脚下,又怜又恨,骂道:“为何不佩箭囊?”
傅让这才环顾左右,原来今天出门慌张,一时忘了。傅友德恨道:“为父刚才还命你小心谨慎,竟仍躲不过这杀身之祸!”说着“嗖”地拔出宝剑,瞥见身后的随堂太监一旁看着,,将牙一咬,抡起宝剑怅然说道:“儿先去吧!”话音未落,人头一滚,鲜血四迸。傅友德慢慢睁开双眼,见心爱的幼子倒在自己的脚下,已经身首异处,手中的宝剑哗啦落到地上,呆傻在那里。
“仅是未佩箭囊,就有赐死之罪?”半响,他喃喃反问自己。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得罪了圣上,为何却要降罪于这无辜的孩子!既然如此,索性叫他把心放了!傅友德弯腰从地上拾起宝剑,凝视着上面那道殷红的鲜血,轻轻叫着儿子的名字,道:
“分明是要我们父子的性命,为父岂不明白!”
说罢,回身朝那座高大的宫殿看了一眼,高声喊道:“叫臣一家死个干净!”说着将宝剑顺到自己喉部,只一用力,不偏不倚,正中那要害之处,顿时鲜血箭一般地射出,一个久历沙场、从刀枪堆里闯过来的老将又重重地倒在血泊之中。近前的人见颖国公挥剑自刎,抢救不及,一片震惊。前来监刑的太监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奔回奉天殿。
这时,君臣已经入席,随堂太监跌跌撞撞来到朱元璋跟前,立足未稳,忙下跪奏道:
“颖国公先斩了儿子傅让,又挥剑自刎,奴才们抢救不及,现已身死。”
朱元璋听完骤然变色:“他竟敢在宫里杀人?”
随堂太监不解,惊望着皇上。
朱元璋大怒:“朕命他去责罚逆子,谁让他结果两条人命?分明是对朕怨恨,以死示威!”
满朝文武先见圣上冲傅友德施威,后又把封剑赐了下来,分明是命他责杀亲子,正为他难受,听说这位老将军竟也自尽于宫中,更是一片震惊。
朱元璋见群臣一片木然,更加恼怒,立即降旨:
“朕待傅友德父子不薄,竟敢如此欺君忤旨,若不严惩,理法难容!即刻抄家封门,所有男女解往边疆,永不许赦回。”
锦衣卫指挥蒋瓛领旨离席,率领殿前武士出了宫去。
百官谁敢出声,个个呆若木鸡,偌大的奉天殿前鸦雀无声。
朱元璋方把脸色缓和了些,命皇太孙代为祝酒,自己却退回后宫。
众文武哪有心情,勉强应了应景,也早早散去。
朱允炆回到便殿,禀报了宴会的情形,又小心奏道:
“傅友德有罪,寿春公主和驸马却是皇亲,不知能否免去流刑。”
朱元璋仍在气恼,心想,傅忠一向孝顺,其父自裁,能无怨恨!寿春公主虽是皇亲,却已是傅家儿媳,傅忠既不饶恕,公主也宽赦不得,说道:
“其父死有余辜,亲子情不容恕,公主也不例外。”
朱允炆不敢奏。
朱元璋才问:“寿春公主有无子女?”
朱允炆答道:“有一个五岁男孩。”
朱元璋方开恩降旨:“单赦他一个,领进宫来教养。”
朱允炆想,仅仅如此,四五岁的孩子便失去父母,能不凄凉!
朱元璋见皇太孙大有怏怏之色,怒道:“这些武臣自恃功高,一不如意,必怨恨朝廷,怜悯不得。”
朱允炆只得下跪领旨,谢道:“臣记下了。”
朱元璋这才命他下殿自便。
三
王弼、傅友德死后,朝廷没有深究二人的罪过。这些年来王公大臣死于非命的已不稀奇,况且已有人盛传王弼是因蓝党而死,一个漏网之人,本不必兴师动众,当年蓝玉被斩前夕,他的亲家靖宁侯叶升不也是以胡党余孽处死的么!至于颖国公傅友德则更明摆着是触忤朝廷,自寻其死,更不用另定“反”名。
谁知,王弼、傅友德赐死之后,朱元璋反更放心不下,因而经常夜不能寐,越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思绪越加清晰,直搅得彻夜难眠。
近来,那个人一直萦绕在他的脑际,令他挥之不去。他太熟悉他了,本来用不着多虑,十几年的亲军都指挥使,朝夕侍奉在跟前,倍受亲信,足可称为“知己”,洪武三年大封功臣时封他“宋国公”,诰词中破格用了“亲同骨肉,爱若肢体”的赞语,亲近程度无人能比。然而,时至今日,作为朝中最为显赫的开国功臣,他会如何看待当今形势?想着王弼、傅友德私会时说的那些话,朱元璋一颗心又紧缩了起来,当此秋风横扫之际,硕果仅存的他能够安心?
第二天,朱元璋上朝后迫不及待地向吏部降旨:
“宋国公冯国胜往日功高,如今久在凤阳居住,朕甚思念。眼下春节将至,吏部派官前去慰劳。”
詹徽死后,新任吏部尚书名叫翟善,翟善接受前车之鉴,处处小心谨慎,从不多言多语,这时忙出班接旨。
朱元璋又道:“我朝功臣多闲居凤阳,钦差去后,多多查访他们的近情。”
翟善听得不甚明白,却不敢动问,默默回到班中。
这时,从他上首走出一人。此人身材挺拔,生得洒脱干练,众文武见是开国名臣刘伯温的孙子,现袭的诚意伯刘 。就见刘 朝上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