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因燕王屡次出塞御敌,无不全胜而归,心中嘉赏,又勉励道:“居功不骄,谦逊知礼,方可成就大事,也是作为人臣的根本。”
朱棣更凉了半截,忙离座下跪:“儿臣铭记陛下的教诲。”
至此,朱元璋才觉得把话说完。燕王告退,朱元璋回到坤宁宫,李贤妃扶侍宽衣时,关切地说:
“陛下龙体刚刚康复,不可再劳累过度。”
朱元璋停住,看着这位年轻貌美的爱妃,心想,她越发知道体谅朕的甘苦,不由说道:
“燕王进宫,多坐了片时。”
李贤妃问:“燕王明天便回?”
朱元璋一愣,却问:“燕王的行期你如何知道?”
李贤妃忙奏:“燕王午前曾进宫辞行。”
朱元璋这才明白。默默看着李贤妃把外衣挂在一旁,却想,那燕王礼节倒也周全,不由又动了心思,问:“他还说些什么?”
李贤妃没想到圣上这样看重,想了想才奏:“只说是来告知一声,倒没有什么要紧的话。”
朱元璋见李贤妃全无隐瞒的模样,又想,倒难得他有这么细的礼节。过了一会儿又问:“依你之见,燕王与皇太孙哪个最贤?”
李贤妃惊望着圣上,摇头奏道:“妾妃见识短浅,不敢多言。”
朱元璋执意问道:“朕不加罪,只管说来。”
李贤妃心里犯难,都是龙子龙孙,怎是自己一个妃子论得?圣上执意要问,又不敢推辞,只得鼓起勇气说道:“妾以为燕王深有城府,皇太孙笃诚仁厚。”
朱元璋品味着李贤妃的话,分明听出了其中的褒贬好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李贤妃无奈中说出那两句心存已久的话,开始忐忑不安,后来见皇上似乎没有恼怒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朱元璋年老体衰,身处裙衩如云的内宫,只有像李贤妃这样善解人意而且年轻貌美的妃子才能赢得宠爱和关注。今天,李贤妃又令朱元璋刮目相看,他一时忘了对后妃的那些禁忌,忘情地叹道:“爱妃果然才貌出众。”
李贤妃脸上一红,不知如何遮掩。
这天晚上,朱元璋终于又情不自禁。夜半醒来,是他最清醒的时候。他仿佛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快要坍塌棚架,竟禁不得半点风雨,稍稍劳力,就难以支撑。他估算着自己的时光,又怦然心惊,暗自后悔。此时纷纭的思绪奔涌而来,直令他汗湿了内衣,再难入眠。他一遍又一遍细细排列着那些尚未做完的事情,直到晨钟敲响,上早朝的时辰。
这天,颖国公傅友德请旨进宫,拜见之后,小心奏道:“臣从山西还京,久没上朝,不知陛下龙体可好,特来拜望。”
朱元璋与傅友德是来往的儿女亲家。寿春公主嫁给了傅友德的儿子傅忠,晋王朱 棡的儿子又娶了傅友德的小女儿作了世子妃,身为勋臣国戚,进宫问安本是常理,然而傅友德是员武将,常年在外带兵,往常并没有这许多礼节,朱元璋便有些诧异,说道:“朕除年老之外,并无大病。卿常年辛勤在外,难得回朝歇息,不必这样多礼。”
傅友德便再不会转弯抹角,呆坐了片刻,奏道:“臣久不入宫,有件私事欲奏明陛下。”
朱元璋暗道,原来如此,却不答言。
傅友德见朱元璋板着脸,有些胆怯,话既出口,只得鼓起勇气奏道:“臣家里人丁众多,耗费颇重。那天臣还京时途经怀远,见有块千亩成片的良田十分平坦,冒昧恳求陛下开恩,赐与臣帮补家用。”说完,小心看着朱元璋。原来,傅友德因蓝玉一案杀了许多功臣,也有些心灰意冷,又见汤和告老还乡,赏赐丰厚,也生出归隐之心。此念一生,又有些不平:自己不是临濠旧人,能到这步田地全靠功劳所积,陛下感念往日的苦劳,结成儿女亲家,除此之外,再无半点优待,若一旦恩准还乡,竟再没了封赏的机会,这才生心请赏。尽管如此,说完之后,还是不免有些窘迫。
果不其然,朱元璋大为不悦,直将傅友德盯了半响,才冷冷问道:“卿家多少人口?”
傅友德被逼视得心慌意乱,如实答道:
“连粗使杂役,总共二百余口。”
“年禄三千五百余石,平日赏赐不乏,还贪心不足?”
只一句,把傅友德吓得灵魂出窍,慌忙离座拜道:
“臣愚昧无知。”
朱元璋又责道:“朝廷已待卿不薄,还与百姓争利,莫非欲学不法之人?”
傅友德听说“不法之人”,又吓出一身冷汗,忙辩解道:“臣实不敢。”
朱元璋这才缓了缓口气,却又挖苦:“朕原想在宫南辟一苑囿,因与百姓争地尚且作罢,莫非卿铺张排场要超过朝廷?”
傅友德无地自容,以头点地,谢道:“臣罪该万死。”
朱元璋仍不谅解,臣子请赏,本朝罕见,想起蓝玉一死,朝中武臣能与他攀比的已寥寥无几,难怪如此要挟,更加鄙视,问:“还有何事?”
此时傅友德恨不得逃出宫去,忙道:“臣一时不明,才说出这荒唐的话来,再没有别的事情。”
朱元璋便不再理他。
傅友德含羞出宫后,朱元璋想,傅友德前来请赏,受责而退,必然心怀怨恨。从此以后,先从心里冷淡了这员老将。